宗族祠堂內安靜如斯，裴彥文忽聽“吱嘎”一聲，是窗外積雪壓斷枝條的聲音。

    他腦海中瞬間閃過顧雲昭那張膚白勝雪的臉，心中一暖，想著這人兒早上知道要去東苑寺的時候還開心了好久，這會兒若是去不成了，心裏該是失落了。

    如此這樣一想，裴彥文便沒了陪著老太太演戲的心思。

    高台牌位前，裴珩挨了痛卻依然不改口，說出來的話句句如針尖一般戳著太夫人的心。

    “祖母這話說的，難道二哥就不是父親的血脈了？好吧，祖母不喜二哥府上人人皆知，那三哥，給三哥總行了吧！”

    太夫人氣得揚起顫抖的手直接扇了裴珩一記響亮的耳光。

    “你個不孝子！”

    “祖母！”

    “太夫人！”

    一旁的裴子琛、裴寒舟還有佟嬤嬤連連上前去攔，卻見太夫人身子一顫，歪歪斜斜地倒在了佟嬤嬤懷中。

    “裴珩，趕緊給祖母賠不是！”

    眼見太夫人淚眼婆娑地閉著眼，裴子琛轉動著輪椅上前，一把拎住了裴珩的衣襟。

    “大哥素來兩耳不聞窗外事，怎麽，如今當上了永安侯，是要開始擺譜拿喬來管我們了？”

    裴珩見狀隻冷笑一聲揮手甩開了裴子琛的鉗製，順勢用餘光瞄了一眼站在窗邊一聲不吭的裴彥文，然後繼續地鬧。

    “大哥你放心，你頭上那頂世襲罔替的烏紗帽我是真不感興趣，我裴珩也做不來那些阿諛奉承的表麵功夫，朝堂上的勾心鬥角實非我能。我這輩子隻想做那馳騁沙場百戰威的武將，精忠報國固守南梁寸土，才是我裴珩此生之願。”

    他這番話聽著還是有些少年不知前途險的自負之氣，但卻不乏有氣敢任、忠勇可敬之心，也算是難能可貴了。

    太夫人當時已經緩過了一些神，聞言隻頻頻冷笑，“你口口聲聲說要精忠報國，可你看看如今追隨異主，哪裏還有半點固守南梁的樣子，你這是要造反啊混賬東西！”

    誰知裴珩卻緩緩抬起頭，目光堅毅地迎著太夫人那張略見扭曲的臉，一字一句道，“祖母，有國才有主，我裴珩不願做亡國……”

    “裴珩！”裴珩的聲音被裴彥文冷冷的語調打斷，“你適可而止。”

    裴珩聞言，終於撇了撇嘴噤了聲。

    裴彥文這才轉過了身，先是看了裴珩一眼，然後將目光一一掃過了裴子琛、裴寒舟，最後定格在了太夫人的身上，緩緩開口。

    “今日趁著大家都在，有些話倒也正好可以開誠布公地說一說。不管祖母您承認不承認，任何公卿世家，若隻承著祖上那世襲罔替的蔭庇，最多三代，三代之後勢必入末流。如果咱們永安侯府從曾祖父開始算起，已過四代，勢微也是必然的。”

    見太夫人憤目向他看來，裴彥文隻不為所動地籲了一口氣繼續道，“再往下，要守住永安侯府這宅子不難，可要守住侯府昔日之榮卻非易事。祖母素來疼愛裴珩，裴珩從小可謂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可是祖母寵愛至今，裴珩是考取了功名還是殺出了將威？大哥尚有治國之能，可裴珩呢？祖母口口聲聲說要把永安侯府這偌大的擔子交給裴珩，隻因為他是嫡親幼子，理應得到最榮耀的官威風華。可祖母怎麽不想想，就他那個肩，能挑起什麽重任？祖母就真不怕自己百年之後，裴珩連侯府的宅子都未必保得住？”

    “裴彥文，你差不多得了！”

    裴珩雖從小也是被罵到大的主兒，但如此直言不諱罵人不帶髒字的批評他還是第一回聽，當下臉上就有些掛不住了。

    “怎麽，覺得我說話難聽？”裴彥文掃了裴珩一眼，譏笑連連，“你覺得難聽，那就說明我句句說進了你的心裏。”

    “你……”裴珩漲紅了臉。

    裴彥文卻懶得理他，繼續對太夫人道，“裴珩想要接過大哥手中的擔子，光靠祖上那點蔭庇，混上朝廷遲早被人算計得連渣都不剩，別說他，就算是大哥，如今怕也是看不清朝中形勢。祖母你鐵了心要咱們侯府匡扶正統，以天子之令為尊，既說天子，那就隻能認定是天子，談什麽東宮都是枉然。東宮為何？還不是聖人口中的一道聖旨罷了！”

    “你……是不是知道什麽？”太夫人眯著眼，咬牙切齒得問裴彥文。

    裴彥文深知老太太的冥頑不靈，也不詫異事到如今她內心的執念，隻搖頭直言道，“我什麽都不知道，我隻知道如今朝堂各派各司其主，勢力暗中抗衡互相撕咬，誰都無法徹底占了上風。祖母要大哥遵循祖製追隨太子，亦對，裴珩要激進冒險敢為人先，也沒有錯。朝堂之爭，成王敗寇，祖母自己都是在賭，您又何必硬要斷了裴珩的路。”

    “滿口胡言！”太夫人抄起手中的拐杖徑直往裴彥文身上扔去，“你那是在讓裴珩去送死！”

    “祖母又怎知，守著少主，不是在等死？”裴彥文冷冷一笑，竟是負手轉了身，揚長而去。

    祠堂內，裴珩還一臉傲然地跪在蒲墊上，裴子琛則錯愕地看著搖搖欲墜的太夫人，唯有裴寒舟已經從最初的震驚中回過了神，然後追著裴彥文跑了出去。

    “二哥！”

    祠堂外的小徑上已積起了一層薄雪，裴寒舟順著淺淺的腳印很快就跟上了裴彥文。

    “何事？”裴彥文駐足等他。

    “有件事……”裴寒舟被裴彥文通身散出的寒意震了震，說話的時候便猶豫了幾分，“就是……那個其實……”

    “寒舟。”裴彥文歎了口氣，覺得自己方才在祠堂裏的那番話有些矯枉過正了，不由解釋了兩句，“剛才我說的話沒有針對你的意思，這些年你把府裏前院那些生意打點的井井有條，侯府能有今日，你是功不可沒的。”

    裴寒舟從來沒想過有朝一日能從裴彥文的口中聽到這樣的讚譽，當下吃驚地瞪大了眼睛，消化了好久才想到自己追出來是要和裴彥文說什麽，便是連忙開口。

    “二哥，前兩日匯通商行那邊有人拿兌票來兌了五千兩的現銀。”

    裴彥文皺眉，一時沒明白裴寒舟的意思，“所以呢？”

    “兌票的落款是淮州顧氏。”裴寒舟直言，“其實也不用再去查了，兌票我已經看過了，印章上的名字就是二嫂的。二哥，你說二嫂一下子兌這麽多現銀，是要做什麽？”(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