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的服飾與趙澤川的並無二致，難道說，此處早被殿前司的人盯上了？

    萬航心底一凜，緊閉雙眼，呼吸急促，暗道：是自己大意了嗎？

    不對！他們應該是李寶的兄弟們才對！

    都是按自己的計劃布下的人，怎麽一時情急反倒不記得了！

    念及此處，他緊繃的神經鬆懈下來，輕聲歎著氣。

    扭過頭一睜眼，對上一雙秋水盈盈的美眸，他下意識往後靠了靠，才發現左手掌心裏還握著一隻柔弱無骨的小手！

    他手指稍稍用力，趙靜姝便倏然低下頭，慌亂地抽出手去，向後一退，拉開兩人的距離。

    她臉紅耳赤，手裏捏弄著絲帕，不敢再看萬航。

    瞧她這嬌羞模樣，萬航不忍，輕聲道：“趙姑娘，我……我並非有意冒犯，方才隻怕被人窺見，這才……”

    “怕被人窺見……”趙靜姝小聲重複著，俏臉上的紅暈顯得更鮮豔了。

    天光漸白，墨藍色的天幕往高處撤去，山林間起了淡淡的光澤，那是，除夕夜落下的殘雪。

    萬航咳了咳嗓子，摸著額角，與她並肩而立，指著前方的小路，問道：“趙姑娘，可知此徑通向何處嗎？”

    “通向何處？”趙靜姝被他問的一頭霧水，蹙眉看向他。

    “這條路通向一座豐碑，這塊碑不具形象，卻已屹立在許多人的心裏！”

    萬航展齒一笑，道：“趙姑娘，可願意與我一同去？”

    趙靜姝顯然不明其意，但知他必是意有所指。

    不然也不會在兩天裏，他連日奔波至此。

    此時他臉色蒼白，薄唇暗淡，時不時掩唇咳嗽，盡管他竭力昂首挺胸，神情皆堅定之色，趙靜姝還是覺得他不好，很不好。

    “萬公子，你尚未康複，就應該在府裏歇息，何事比得過你身體重要？此前你還說，身體健康是一切的本錢！”

    她言辭懇切，落落大方，自己都未意識到，此時她多像一個心疼夫君的賢妻。

    “此碑立起，比我重要，就算搭上性命也值得！”

    萬航的目光所及，已非荒山小徑，而是二十年後的平反，800年後的肅敬！

    趙靜姝聞言隻覺鼻頭酸楚，扯扯萬航的衣袖道：“那便去看看吧！”

    兩人翻過小半個山頭，終於看到了一座廟。

    黑色的立柱旁，一口漆黑的棺材巍然橫亙。

    一二十位壯漢，雙手交叉在身前，神情肅穆，低頭默哀。

    下一瞬，他們合力抬起，一步步挪向廟後，他們彎腰向下的那刻，萬航的淚水再也蓄含不住，溢出了眼眶。

    沉幕已退去，東方的天邊，泛起一抹魚肚白。

    他淚落無聲，晨風也悄寂。

    萬航心裏默念：武穆公，您一路走好啊！

    武穆是平反後的稱號，眼下他更擔得起！

    棺槨下葬之後，兄弟們抔土埋忠骨，灑淚奠英魂。

    他看到李寶和一眾兄弟，短暫的商議之後，分成小組，分頭下了山。

    萬航沒看到的是，密林深處，有個魁梧的身影，他脫下巾帽，平複著奔跑後的粗喘，望向葬魂之處。

    輕聲念道：窄棺委屈了將軍，如今終有寬柩，您入土為安吧！

    萬航也沒看到，在對角方向，一棵粗壯的樹後，還有個魁梧的身影，他身著官袍，外罩玄色大氅，也望著同一個地方。

    心裏默念：嶽飛將軍，下官為您備薄棺一副，聊表心意，您入土為安吧！

    公元1142年，紹興十二年。

    壬戌正月初一卯時，嶽飛將軍被安葬於臨安錢塘門九曲從祠王顯廟。

    這場自除夕起策劃的“接力營救”，曆經十二時辰後，化作一座豐碑，立在所有參與人員的心中。

    他們以身犯險，功成身退，拂袖而去，不留名與姓。

    趙靜姝陪在萬航身邊，靜默不語，連腳下的殘雪打濕了繡鞋，都渾然不覺。

    萬航等淚風幹，才轉向趙靜姝，道：“趙姑娘，我送你回去吧！”

    兩人下山走出密林時，天光大盛，東方升起一片霞色。

    趙靜姝安靜地坐在馬車裏，從簾縫裏看著萬航的背影發呆。

    她清楚記得，萬航向父親介紹自己時，說過自己是山東青州府人士，已無其他家人了……

    不禁暗自猜測，到底是什麽人，能讓他回回在自己麵前失態？

    難不成是他的心儀之人，可是為何他隻是遠遠觀望，卻不近前祭奠呢？

    她凝眉，始終想不出答案，想直接開口問，試了幾次，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趙姑娘，到了！”

    萬航遠遠就看見，趙府門前不僅站著翹首期盼的小翠，還有那個滿臉怒意的趙侍郎，所以提前提醒著趙靜姝。

    跳下馬車，萬航用馬鞭挑起廂簾。

    小翠跑上前來，扶著趙靜姝下來，小聲跟她嘀咕著什麽。

    “趙大人！”萬航把馬鞭交到候在一旁的小廝手裏，轉向趙煜，恭敬道。

    趙侍郎麵色冷若寒霜，盯著萬航，一動不動。

    “渡之，你好大的膽子！當麵答應我放過長纓，轉眼就打起了姝兒的注意！”

    他居高臨下，雙手抄在袖管中，以悠然自得的姿態，興師問罪。

    萬航自知理虧，討好地說道：“趙姑娘機敏聰慧，我隻字未提，她便知如何應對，渡之還以為是侍郎大人與她說過些什麽……”

    “放屁！”趙煜氣急，對他破口大罵道：“你個渾小子，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麽主意！”

    “趙大人，事急從權，這次是渡之考慮不周，沒有事先與大人溝通再行事，渡之願受任何責罰！”

    “當真？”趙侍郎嘴角一挑，嚴肅的臉多了幾分算計。

    萬航道：“自然！渡之有照護趙姑娘之責，如若此次出行發生任何不測，我願以命相護！”

    趙煜繃緊的臉色緩和下來，走上前攙起他，欣慰道：“渡之有這份心，我就放心了！”

    “趙大人，恕渡之不能久留，尚需去一地方！”

    萬航說的自然是李寶那邊，他自己偷著跑掉，屠術恐怕已經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

    方才在九曲城，李寶比自己先撤，他必須盡快與他們匯合才是。

    “好！”趙煜也不多問，淡淡道：“處理完盡快回府一趟，有要事，事關你的前程！”

    萬航聞言心頭一顫，點頭稱是。

    離開趙府，沿著來時的路線，往那處院落跑去。(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