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舐犢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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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鳳凰山麓,皇宮大內。

    趙構一身明黃色直裾深衣,手拿淺勺往芙蓉的食槽中倒了幾粒碎米,鵲兒低頭啄了幾口,尖爪窩在橫杆上叫的歡實。

    秦檜站在一側,眼珠子轉了幾圈道:“官家,斬草不除根,必後患無窮!

    我太祖立宋之初,昭義節度使李筠、淮南節度使李重進興風作浪,太祖毫不手軟,隨後在趙普協助下,改軍製,才有了我大宋如今的局勢……”

    趙構眉頭緊皺,薄唇抿成一條線,用手中的勺尖捋順芙蓉的彩羽,他一言不發的模樣,讓人從心底裏生出敬畏來。

    “還有那柴氏後人,太祖為保家國太平,還不是對他們……恩威並施,才穩定朝堂局麵?!

    嶽家軍已按官家您的意思,悉數分散官製,料來是掀不起大風浪的!

    唯獨這嶽雷,素來被軍中部下尊稱為‘大少爺’‘少將軍’,隻要他還活著,那些賊人時時刻刻都積攢著謀逆之心,這樣一來,豈不前功盡棄?”

    “依卿之意,何處動手更為合適?”

    趙構的視線終於從芙蓉身上挪開,微微笑著看向秦檜。

    “犬子不才,願為馬前卒,為官家排憂解難!押解出城後便可動手!”

    秦檜頷首,斟酌著用詞,生怕趙構聽出些貓膩,一口回絕。

    “伯陽啊,伯陽倒是個人才,他屬意哪個官職?”

    趙構放下木色淺勺,背著手踱回座椅前,卻沒有急著坐下,他一手撐著把手,一手翻動奏折。

    禦史台近來把矛頭對準張俊,彈劾內容五花八門,連家中小廝丫頭勾搭之事都被扣上“禦下不嚴”的帽子。

    朝堂之上,秦檜直言張俊這樞密使之位坐得,眨眼間就為了兒子謀出路,看來宰相之位還不能滿足他,竟然明目張膽地覬覦軍職。

    得另想法子打發時才是,趙構的眼神瞟過玄色龍紋長靴,才發現匕首把柄露出一點,他心虛地側過身子,若無其事地站在椅側。

    “老臣但憑官家安排,隻願官家高枕無憂!”秦檜竊喜。

    “如此,愛卿先退下吧,吾乏了!”

    說完,趙構抬手揉捏太陽穴,秦檜識相地告了退。

    望著那人出了殿門,袍角掃過門檻不見了蹤影,趙構才鬆了一口氣,他一屁股坐在軟墊上,著急忙慌地把匕首往靴筒深處塞了塞。

    廖匯榮低頭跑進來,把趙構扶起,輕聲道:“官家,普安郡王前來問安……”

    “讓他進來吧!”趙構坐正身子道。

    “爹爹,兒子來給您請安!”趙眘俯身,雙手交疊置於眉心處,恭謹道。

    趙構端詳著他,幾日不見,這小子仿佛又長高了些呢!

    他一身彈花暗紋交領黑衣,腰間垂下一塊翠玉,素來不苟言笑,周身散發著冷傲孤清的氣質,如今看上去比自己強不少。

    “伯琮啊!年滿十五了吧!”趙構接過小黃門端來茶盞,捏起碗蓋蕩去茶葉,小口啜著。

    “吾再加封你為檢校少保,仍保留保慶軍節度使一職!”

    話音剛落,趙眘猛然抬頭,站直身子道:“孩兒多謝爹爹提拔,定不負厚望!”

    話語中竟有些喜不自勝的意味,他嘴角微翹,又把頭低了下去。

    “我兒喜從何來,區區閑職,還不如節度使,緣何上次不見你喜上眉梢?”

    趙構放下茶盞,溫和地問道。

    趙眘支吾半天,看了看侍奉在側的小黃門,和神像一樣杵著不動的廖匯榮,張了張嘴還是噤了聲。

    “你們,外頭候著吧!”趙構抬手一揮道。

    廖匯榮和小黃門應著,後退著直到殿門才轉身跨步而出,一邊一個,當起了門神。

    “現在可以說了吧!”趙構往前探了探身子。

    “嶽將軍早前也曾任檢校少保……”趙眘細若蚊蠅,寥寥幾個字還說的磕磕絆絆,生怕趙構聽了大發雷霆。

    然而趙構聽完,並無任何不悅,他微不可察的歎了一口氣,道:“我兒……切記,任何人前萬不可再提此人!”

    趙眘懂事的點點頭,“孩兒聽聞那趙尚書家明日大筵賓客,恰逢元宵節,想必是熱鬧得很!”

    “哦?你要若去,便去吧,去內侍省尋幾樣好玩意帶上……是時候與他們走動走動了!”趙構意味深長地看著他道。

    芙蓉似乎對趙眘很有興趣,婉轉啼叫著,張開彩色的翅膀,小腦袋抻著向前,滴溜溜的小眼珠看著他。

    趙眘從鳥籠縫隙裏伸進一個手指,逗弄它的毛羽,玩得不亦樂乎。

    “喜歡就帶回宮吧!”趙構眼中滿是憐愛。

    他想起了自己的兒子趙旉,不知不覺淚水蓄滿眼眶。

    那個不足三歲的孩兒,從出生起就注定了一生的悲劇,滿月後就拜檢校少保,集慶軍節度使,封魏國公。

    天有不測風雲,趙構的皇位還未坐穩,淮西軍苗傅、劉正彥發動叛亂,逼迫趙構退位,擁立一歲多的嬰孩為愧為皇帝,妄圖把持朝政。

    這個如曇花一現般短暫的“明受”王朝,以苗劉二人兵敗逃走宣告瓦解。趙構複位,趙旉被冊立為皇太子,可是這也未能改變他夭折的命運。

    小小的趙旉纏綿病榻一年有餘,此時已病入膏肓,連親外公直翰林醫局官潘永壽都束手無策。

    母妃潘氏衣不解帶,趙構設壇祭天,也沒能換回。看著他稚嫩的臉蛋兒在臂彎裏失去活力,趙構幾欲崩潰。

    他目睹父母兄弟被金人擄走,江山飄零;今又痛失愛子,一夜白頭,竟再難行人倫之禮。

    此難言之隱雖藥物可醫,但心中的傷就像是一條蜿蜒的毒蛇,美人在側也難以勾起一絲興致。

    每當夜晚來臨時,他總能聽到那些淒淒慘慘的哭喊聲,潘氏嗚嗚咽咽的呼兒聲,還有自己隱忍不發的憤懣聲。

    當今世道是沒人懂他的,唯一一個懂他的人,就是秦檜。

    此人陰鷙的眸子,如同夢中毒蛇的豎仁之瞳,他的每一次靠近對趙構來說都是一次折磨。

    他何嚐不知道秦檜的盤算,隻要徹底鏟除嶽家軍,朝中便再無尚武之人,榮華富貴可以子子孫孫享受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