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瓏正尋思著，身後的髒石頭上卻突然有了動靜。

    驚得林瓏瞬間屏住呼吸，仔細聽過去，是正殿後頭的院子裏傳來的聲響——按照導覽圖上標示的，那院子裏有一個人工鑿出來的小池塘，池塘裏種著些蓮花，因為太久沒人打理，蓮花蓮葉早已經枯萎殆盡，隻剩了一汪死水。

    水邊有一個石桌並兩個石凳，原本是供人坐在湖邊賞荷用的。

    剛才的聲響，就是從那石桌石凳的方向傳過來的。

    林瓏與後院僅一牆之隔——她在正殿內房梁之下立著，麵前一扇窗，推開窗，就是那處荷塘了。

    林瓏墊著腳極小心地一點點朝窗邊靠過去。

    多年的風水雨淋，原本紅漆木的窗戶隔扇早已經合不嚴實了，林瓏微微探頭，透過兩扇窗之間的縫隙望出去，正看到外頭的石凳上坐著一個人。

    林瓏緊緊握住手中的幽熒劍，一顆心緊緊提了起來。

    那人獨自坐在石凳上，麵朝著荷塘，背對著林瓏。

    林瓏看不到他的麵容，隻隱約就著月光能分辨出是個男人，男人似乎正低語著什麽。

    離得這樣近，林瓏卻感覺不到那人的任何真氣流動，足可見其人並無內力又或者他刻意將其隱藏起來——不管是前者還是後者，都表麵眼前人對林瓏構不成威脅。

    想到這裏，林瓏稍稍安下心來，抬手輕輕將窗扇推得開了些，豎起耳朵聽那人在自言自語些什麽。

    風聲漸止，那人的聲音終於清晰傳進了林瓏耳中。

    竟是皇上！

    林瓏倒抽一口涼氣，想走，無奈雙腳卻不聽使喚。

    “他是老大，又是幾個孩子裏最成氣候的一個，我之前也和你提過，如果這些年沒有什麽太大的變故的話，我走之後，這帝位便順理成章地給了他了……”

    這想必說的就是大皇子了？

    後宮和朝臣們整日苦思冥想的儲君之位究竟落進誰家的問題，竟然被林瓏這樣無心地偷聽了來？

    隻可惜林瓏對以後誰當皇帝並不關心。

    此時她更在意的，卻是皇上對自己的稱謂——不是朕，卻是我？

    林瓏皺眉，想不明白皇上為什麽會在這深夜獨自坐在自己死去多年的母親的宮殿後頭的荷塘邊，自言自語些深藏於心底的話。

    或許太後的突然病逝，對皇上是一個極大的打擊，以至於他到現在還會來祭拜母親？

    可大菳一向極重孝道，既然皇上依然懷念母親，大可以將這慈寧宮修葺一番，每天白天正大光明地過來，如此自己便利不說，還可以讓天下人知道他的一片孝心。

    何苦要將這宮殿封了，如今趁著夜深人靜的時候獨自偷偷摸摸過來吐露些心事？

    “所以阿鸞之前跟我提起老大跟林丫頭的婚事，我雖然也有這意向，卻隻按下不發，就是因為考慮到婚姻大事，須得他自己屬意才好，若是讓他今後每每看著枕邊人都想著這不過是政治聯姻的產物，便不得交心，一段感情也就廢了……

    “這一點上，你應該比我清楚吧？

    “我與阿鸞算下來也近二十年了，卻始終同床異夢……

    “所以老大來跟我提起那賜婚的事，我是真的很欣慰的，換做是你，也會開心的吧？

    “你是沒有見到林瓏那丫頭，你若是見到了，必定會喜歡的不得了。

    “她跟你簡直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真不知林崇哪裏來的這樣的福氣，可以養出這樣的女兒來。

    “你我若是能有個一兒半女留下來，必定也像林瓏那娃娃那樣，隨你，渾身一股子闖勁，天不怕地不怕的……”

    講到這裏，聲音漸漸消下去，終不可聞。

    等了許久，林瓏似乎聽到有抽泣聲傳過來，聽得她跟著心頭一酸。

    “我怎麽又提這一茬了，”不知過了多久，抽泣聲漸漸止了，“這些過去事，就讓它們過去吧。

    “隻是，老大是要繼承皇位的，若是能取了林瓏，那娃娃以後便是皇後了，母儀天下。

    “我思來想去，覺得皇後這位子她當得，就像你當年一樣——以武論德，以德行動天下。

    “可她卻又與你不同，那娃娃有自己的想法，竟是不願意接受我這個老姑父能想到的能給她的最好的安排。”

    說到這裏，皇上失笑，林瓏赧然垂下頭，沒想到皇上賜婚的安排，竟是為她的將來著想——她原本以為，那不過是皇上穩定國之格局的一路棋罷了。

    “不願意也罷了，皇後這位子，你當年也是為了我才坐上去的吧？你的一顆心還是和年輕時一樣，從來不愛這些宮中的富貴，隻向往江湖的自由。

    “是我的心不似當初了……

    “你去西邊之前，對我說的那番話，是對我失望了嗎？

    “若真是如此，林瓏能離開這皇宮的禁錮，去江湖上走一走，也算是了卻了你身前無法完成的遺願吧。

    “這是冥冥之中上天的安排，還是你泉下有知？”

    又是片刻的靜默，皇上似乎是在等待有人答複，可他麵前隻有一片破敗的荷塘，裏頭一簇簇枯死的枝幹插在那裏，夜色下如一根根箭矢，紮向墨色的夜空。

    最終也沒有得到絲毫回應的皇帝長長歎息一聲，將手中酒水灑在地上，緩緩撐著膝蓋站起身。

    “天快亮了，我先走了，過些天再來與你說說話。”

    皇上說著，轉身朝正殿而來。

    林瓏透過窗棱視線與他對上，下意識朝後退了一步，想要躲進暗處去，不料腳跟卻碰到身後的花瓶，瓶身咣當一聲倒下去，在靜謐的夜裏顯得格外刺耳。

    “什麽人在那裏！？”

    皇上的聲音嗬過來。

    林瓏慌慌張張提了劍撒腿就跑，也不理皇上在身後的叫嚷聲。

    飛奔回坤寧宮的路上，依舊和來時一樣空無一人，林瓏在沒有任何阻攔的情況下順利到了坤寧宮門前。

    錦榮早早守在宮門前，一臉焦灼地望著林瓏來時的路，看到林瓏衝出來的身影，眉頭這才舒展開，上前一步拉住林瓏，壓低聲音道：“我的小姑奶奶，你怎麽就這麽一聲不吭跑出去了？可急死奴婢了！”

    林瓏衝著她咧嘴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