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莊裏。

    樹影婆娑，清風扶月。

    趙璉的故事還沒有講完，可那個嚷嚷著要聽故事的小姑娘，卻已經睡著了。

    “……我問你，你救了我，可有什麽要求？你卻說，你什麽都不需要。

    見你很喜歡往外跑，恰好有人向我進獻了一匹好馬。我見它很溫馴，便將它送給了你。

    你高興得很，當場就替它命名，叫隨風。

    你說，兩風相隨，物無不順，故曰‘隨風’。

    你當場就翻身上馬，不料，卻被隨風一撩蹄子，就給甩下馬來……”

    趙璉的目光悠遠。

    回憶起這些往事來，內心頗多感慨。

    可小姑娘卻睡得香甜。

    也不知道是在夢裏夢見了什麽，她嘴角勾起了笑容，甚至還嘟囔著什麽，把小腦袋翻了一個麵，自顧自又睡了。

    趙璉的手，忍不住輕輕撫上她的那頭秀發。

    “……你知道嗎？我一直都記得，你為了救我，拚死帶著我衝出重圍。隨風身中數箭，還長嘶著奮力往前。

    可惜，岐山王的那條狗卻一直緊隨不放。

    不得已，你背著我跳下馬背，奮力往馬臀上狠狠地抽了一鞭。隨風驚馬，最終墜落了懸崖，屍骨無存。

    我永永遠遠也忘不了那一天，連隨風都舍棄了的那一幕……”

    隨風沒了，沒有了代步的馬兒，他又受了傷，他們走不了了。

    可到處都是追捕他們的人馬，關寶珠為了護住他，不得已帶著他躲進了山洞中。

    而她自己，則隻身離開，為他引開追兵……

    後來，他的人馬終於趕到，並順利救下了他。

    那些救下他的人，都論功行賞，加官進爵了。

    唯獨關寶珠！

    帶他逃走的是他，帶他躲追兵的是她，為了舍棄隨風的還是她！

    出最大力的是她，可他卻連一個嘉獎都不能給她。隻能借著封賞關愛卿的當口，順帶賞賜她一些東西。

    隻因為，他答應了關愛卿：關家女，不入宮……

    “寶珠，你爹做錯了一件事。他以為，他逼我立誓，我就會放棄你。

    其實，他小看了朕的決心！

    你等我，我一定會找到機會，讓他收回他當年的那句話！”

    趙璉握著關寶珠，鄭重立誓。

    夜，越發深沉。

    黑暗中的種種終將迎來黎明。

    趙璉最終還是踩著晨露，坐到了金鑾殿上早朝。

    而關府這邊，關嘉茂上朝出門後，季月荷就起了。

    她先後提筆寫下了好多封書信，分別送去給她名下產業的大大小小的管事。讓他們在七天後會晤，商議要事。

    而就在這當口，一個意料之外，似乎又是意料之中的人，敲開了關宅的側門。

    當季月荷展開拜帖，看清楚上麵的名字時，驚得倏地站起身來。

    不過很快，她又清醒過來，慢慢坐回了原位。

    “夫人，可是有事？”

    楊嬤嬤開口詢問。

    “也不是什麽大事。”

    季月荷的手微微一抖，又很快平靜下來：“是季星宇的祖父遞來的拜帖。”

    楊嬤嬤也愣了一下，不過很快，她就反應過來。

    季家？

    那不是……

    “夫人，您看……您可要見一見？”

    “見一見吧。讓人帶去偏廳。”

    季月荷平靜下來，便吩咐了下去。等把手中的名單都寫好，派人送出去，她這才起身往偏廳走。

    “夫人可要換一身待客的衣服？”

    楊嬤嬤趕忙往前一步，低聲開口。

    “不用。”

    季月荷根本沒心思換，徑直去了偏廳。

    剛走出不遠，就看見偏廳外，五寶長輝和六寶長淵在花叢中玩兒，而關老三正笑容滿麵的和一個佝僂的身影說著話。

    那道老邁的身影背對著她，看不到對方的臉。身邊還一左一右站著兩道身影。

    不過，從對方不住點頭哈腰的模樣，也不難看出，對方在說些什麽。

    “咳咳，老三！”

    季月荷喊了聲，快步走了過去。

    關老三聞聲一抬頭，隨即便迎了上來，朝她見禮：“娘。”

    長輝和長淵也停下了追逐打鬧，過來拜見祖母。

    可季月荷的注意力，卻不在他們身上。

    她的目光，緊隨著那道老邁的身影，看著轉身過來的那道蒼老麵容，她心中一酸。

    季天磊確實老了！

    佝僂著背，原本花白的頭發早已稀疏一片銀白，溝壑縱橫的老臉一笑起來，就全是褶子。更不要說，那已然老得快掉光了的牙，更是讓他顯得老態龍鍾。

    “拜見，關王妃……”

    他微微顫顫地試圖下拜，季月荷即便不認他，卻也不能讓他拜見自己，趕忙托住了他的身軀。

    “老丈無須多禮，快些去偏廳坐下吧。”

    “多、多謝……”

    季天磊巍顫顫地應下，在一做一右兩人的攙扶下，跟在季月荷身後進了偏廳。

    季月荷趕忙命人拿了椅子，給對方安座。

    而站在季天磊身側的兩人，則是季翔飛和一個少年郎。瞧著，應該是季星宇的同輩。

    等茶水送上來，季月荷居然奇異地發現，關老三居然還沒走，反倒帶著兩個孩子在她左手邊坐下了。

    她隻是盯了對方一眼，便含笑開口：“當年一別，老丈的身子骨可還硬朗？”

    “尚好，尚好。當年多虧了關王妃救治……好了！關王妃的醫術……高明！”

    季天磊的牙齒都快掉光了，說起話來嘴巴漏風，發音原本就帶著很重的鄉音，這也使得季月荷聽不太真切，隻能連蒙帶猜。

    不過，季月荷還是被她的話逗笑了。

    其實這些年來，她是有意晾著季家人。

    當年季家貧窮困苦，季天磊在那種吃了上頓沒下頓的情況下，依然要出去賭。賭輸了，家裏揭不開鍋。眼看追賭債的人上門來逼債，這才哄著她一個小姑娘賣身為奴。

    天知道，若非原身際遇不錯，輾轉最後，被關嘉茂帶回了關家，並生兒育女，恐怕她那一輩子，就隻能待在那風塵之地，倚紅賣笑。

    不見到季天磊，她不會想起這些。可隻要一看見這張熟悉的麵孔，哪怕，原身已故去多年，那深埋心底的無限恨意，還是被輕易勾起。

    她呷了一口茶，借此掩飾眼底的思緒。

    “老丈說笑了，當時也是無奈之舉。”

    “王妃切莫……妄自菲薄，王妃的醫術……高！”

    季天磊真的是老了，說話都擼不直舌頭了。

    倒是一旁的季翔飛趕忙往前走了兩步，小心翼翼地陪著笑：“爹的意思，多虧了王妃您當年伸出援手。那時，幾乎所有郎中都說我爹沒治了。唯獨王妃您！”(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