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承毅微笑：“原來是這件事，任命還未下達，隻是聽同僚說我應該在其中，所以提前做些準備。”

    宣寧深深凝視他片刻，見他眉間愁雲不散，眼下青色略濃，心中不忍，她沉聲問：“大哥，可有辦法不去？”

    這種話前幾天母親趙芙也問過他，他也不想對三妹重複一遍什麽家國大義的廢話。

    他擰了擰眉心，拿起一杆細長的竹條，沿著南洲青岩湖的位置，畫了個圈，語氣沉沉：“三妹，你可知這個大湖淹了周圍多少村莊？”

    宣寧起身走到他身邊，漠然凝視上麵蜿蜒曲折的大燕河圖。

    他輕歎一聲，眼睛通紅，修長的五指持著竹竿又朝南邊以西下劃而走，點在一個朱紅的圈上：“壟壩決堤，農田千萬頃盡付西流，千陽河，萬西湖，焦蘭江皆棄其故道，奔縱四溢，五洲十三座郡縣全部淪陷水災之中。”

    最後他又點在了一處交錯縱橫的河流匯聚之處：“這裏是江源縣的蘭溪江，與焦蘭江接壤，也受到水災波及，若再不解決，大燕的東、西、南三麵都會被洪水肆虐。到時候勞民傷財，動搖的不僅是國之根基，會有更多的百姓將流離失所。”

    趙承希沉聲說：“三妹，大哥縱然一身布衣，才華貧瘠，也想在這件事上出一份力，僅是紙上談兵，不如去實地看一看來得更真實，也許還能找到辦法！”

    宣寧纖長食指點在青岩湖以北：“大哥，我記得不錯的話，這裏是津南北岸的淩江！”

    趙承毅點頭：“淩江西高東低，水流湍急，坡降極陡！”

    宣寧繼續沿著淩江流域說：“這裏途徑野鬼峽和萬隆山脈，再流經秦隴高原和桃源穀，河流逐漸平坦緩慢，進入青岩湖，從秦隴高原泄流而下的泥沙也會在這裏淤積，堵住了十三口河穴。”

    “是。”趙承毅聽著宣寧緩緩敘述，腦海中閃過一些什麽，隻是太快，他一時抓不住。

    “青岩湖本是淩江支流的緩衝，因後來津南成了封地，民生漸漸發展，西南，東南兩邊農畜業發展迅捷，開鑿運河，大修堤壩…”

    宣寧指著千陽河、萬西湖之間的三處堤壩：“大哥，你不要說話，先讓我猜猜，壟壩決堤之後，緊接著是從這北麵的堤壩開始崩毀，然後淹沒了南麵三洲五縣，但是州官瞞報災情，所以造成了更大的災禍，對不對？”

    趙承毅驚愕萬分，漂亮的桃花眼中閃爍著熠熠星輝：“是三月份發生的事，那幾個官員已經被監察禦史砍了腦袋。”

    “大哥，如今問題就出在這隆山郡，隻要從隆山郡的河道下手，逼水往東，泄入東海，就能暫時解決危機，之後如何修築堤壩，改通河道，就好辦多了！”

    趙承毅張大了嘴，抬起竹竿指著隆山郡往東，因為激動而手足顫抖，他語無倫次地說：“不對，三妹，這不行，你看——朝陽郡，滋賀縣，還有從蘭山，這裏有兩洲七郡數萬百姓…若是…”

    宣寧清冷地眼眸冷漠決絕，打斷他的猶疑：“大哥，隻有清了這兩洲，盡快將數萬百姓遷移，然後高築堤壩，逼水東去。”

    “失小利成大義，皇上一定會同意的。”

    她的聲音清越動人，語氣卻十分堅定果決，將一切亂麻一刀斬斷，重塑因果。

    屋中靜謐落針可聞，唯聽得窗外秋蟬低吟，風吹落葉。

    片刻後——

    “這樣的話…如果措施做的得當…損失也不會很大…”

    趙承毅以拳抵唇，緊咬著牙關，腦海中反複推敲思索，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忘了宣寧的存在。

    宣寧歎息一聲，又補充了一句：“大哥，這不是你一個人的事，津南東岸是蒙江王封地，隻要他們協助得當，必將事半功倍！蒙江王深明大義，若東南陷入水患，他必定不會置之不理。”

    見趙承毅沒有理她，宣寧淡笑搖了搖頭，輕手輕腳地離開了書房。

    走出枯燥沉悶的書房，宣寧仰望碧空豔陽，深深吸了口氣，腦海中浮現起蕭明川的臉。

    她趕緊拍了拍額頭，真是該死，為什麽想起這個妖孽？

    不過，自從那日在大佛寺不歡而散，他好似很久沒出現了。

    嗯，也沒有很久…

    她皺了皺眉頭，腳步一轉，朝趙芙的芙襄園走去。

    冬梅看到宣寧，就像老鼠見了貓，一溜煙跑去趙芙的房裏稟告。

    “什麽？她怎麽來了？”

    趙芙正煩悶地挑選林氏送來的首飾，讓她後天的秋菊宴上佩戴。

    她真恨不得後天套個麻袋去算了！煩死了。

    “讓她進來！”

    不過眨眼之間，一抹綠影悄然而至。

    “二姐何事煩惱？”

    趙芙斜眼睨她：“貴人駕到，有何貴幹？”

    “哦，有些事，我想叫二姐知道。”宣寧笑得狡黠。

    趙芙朝冬梅使了了個眼色：“出去守著。”

    房門合上，屋中靜默無聲。

    趙芙將一枚翠綠簪子丟入錦盒，拍了拍手說：“說吧，別跟我賣關子。”

    宣寧一手支頤，語聲幽幽：“小妹先問二姐，當初那個冒牌貨…可有輕薄於你？”

    趙芙聞言心頭鈍痛，她咬唇瞪著宣寧，想到自己最不堪的模樣也被她看過，這種事算什麽！

    她揚起尖翹粉嫩的下巴，故作高傲：“牽手，親…了臉…算不算？”

    隻是她高估了自己的臉皮，才說到這裏，已經漲紅了臉。

    宣寧抿唇默默盯著她越來越紅的羞憤小臉，終是歎了口氣：“本來，我想留著他一條命，如今，怕是這個人留不得了。”

    “什麽？你找到他了！”趙芙震驚地站起，抓著宣寧的肩膀猛搖：“這登徒子是誰？快告訴我，我要殺了他！”

    宣寧撥開她的手，揉了揉剛剛結痂的傷：“二姐，接下來我要跟你說的事，你要冷靜，因為後日秋菊宴，你很可能見到他！”

    趙芙臉色煞白，銀牙緊咬著下唇，眼中蓄滿了淚水：“你說，我聽著。”

    “他應是宣府那個自小雲遊在外求學的嫡子，宣鴻朗。”

    猶如晴天霹靂，把趙芙脆弱的身軀炸得外焦裏碎。

    她癱坐在軟椅上，雙目直直望著房梁，若是此刻宣寧遞上一條白綾，她大概會立刻上吊去。

    “三妹，我…我完了…”她千方百計不願入宮，不願嫁人，隻為了等這個人娶她。

    結果宣寧的出現，讓她的美夢破碎，揭開的真相是那般陰狠殘忍，那假冒之人是那樣令她切齒痛恨。

    如今，她已經放棄了初衷，隨便嫁人也好，哪怕入宮她也隨母親心意不想反抗了…

    卻又峰回路轉……

    若是這人是宣鴻朗，不難想以後他會以此要挾她，就算她不承認，她寫出去的那麽多情信——

    “三妹！”趙芙忽然猛地站起身，跪在宣寧身邊，痛苦絕望，漂亮的眼睛被淚水打濕，令人心生憐惜。

    “三妹，我的那些信都在他手裏！怎麽辦？我怎麽辦？”

    宣寧替她揩去眼淚，認真地說：“不用怕，害人的是他，該受懲罰的也是他，憑什麽你先亂了陣腳。”

    “我告訴你，隻是讓你防著他，防著宣府的人，還有——杜蓉蓉！”

    趙芙淚眼迷茫，不知所措地望著她冷酷又從容的秀麗臉龐：“杜蓉蓉，她…她是我們未來的大嫂…”

    宣寧冷冷一笑，不置可否。

    “你隻要記住，秋菊宴時，你跟緊母親，別一個人待著。”

    宣寧的眸光太清亮灼人，令她羞愧萬分，埋頭在她膝上痛哭出聲：“你為什麽要幫我？我一點都不喜歡你們，就算是現在……我也很討厭你！真的很討厭你！”

    “那就繼續討厭吧，我也沒讓你喜歡我！”

    趙承希還需要躲在你們永平侯府這層保護傘之下。

    永平侯府還亂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