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風雨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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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師府碧瓦朱簷,層台累榭,一身墨色錦袍的頎長身影穿過一進進富麗堂皇的亭台閣樓,水榭花園,快步來到畢景閣。
嫋嫋琴音從閣樓上飄來,曲調悠揚婉轉時,似山風輕語低喃,間或激昂迭起,又似江海滔滔,大氣磅礴,令人心潮澎湃。
“明川,為何駐足不前?可有心事?”
從閣樓中傳來女子聲音柔婉中不失威儀的聲音。
蕭明川素日裏常宿大理寺辦公,極少回府。
身為母親的卞綺羅聰慧敏銳,又怎會不知兒子心思。
蕭明川走入閣樓,不無意外的看到蕭太師也在上座,姿態閑逸地慵懶半靠著長椅,聽著妻子撫琴作曲。
蕭太師夫婦兩人數十年恩愛不疑,皇家賞賜的良妾美婢都被蕭太師以各種雷利手段打發。在朝廷重臣裏口口相傳蕭太師畏妻如虎,若非生出兩個驚才絕豔的龍鳳胎,又豈有如今位列三公的風光,還不是個啃吃父輩簪纓榮光的廢柴。
隻是這些享受盛世太平的朝臣忘了蕭家祖上三代都是戰功赫赫,哪怕是蕭太師蕭狄,也曾在襄王之亂中手刃叛將,逼得襄王節節敗退,最後慘死在沙嶺關。
更無人得知蕭狄便上交三萬驍騎營的虎符背後的深意,他生性豁達,對權利更是視若浮雲蒼狗,若非為了成全女兒的一番癡心,早已經帶著老妻遠走天涯。
“你自綏遠回來,還未曾入過家門,今日回來,是不是有事要告訴為父?”
“爹,綏遠太守全族一百多人無一生還,確實是青龍門下的殺手,隻是據孩兒調查,其中少了一個十三歲的孩子,是太守家中一個寵妾之子,坊間曾有傳聞,這孩子與王墨之沒有半點肖似,因此正房夫人還鬧出了好幾次風波。在此沒多久,王墨之一族就慘遭殺手。”
屋中低吟回轉的琴音停頓,從紗簾後走出一個風韻猶存的美麗婦人,正是卞綺羅。
她走到蕭太師身邊落座,輕聲長歎:“王墨之年輕時足智多謀,是個詭才,四海商盟初起時好幾次危機,都靠了他的指點才化解危難。”
蕭狄知道妻子年輕時縱橫天下商路,與王墨之知交莫逆,他攬住妻子輕聲安慰,然後看向兒子說:“明川,你話中之意是指青龍門隻是寧可錯殺一千,不放過一個,他們在追殺一個少年?”
“父親英明,這些年來,天南地北,被青龍門染指屠滅的家族,無一例外都是有一些血脈不親的傳言流出,才會引來青龍門的殺身之禍,孩兒以為,他們背後之人,定是在尋找一個身份非比尋常的孩子。”
蕭狄闔眸道出三個字:“皇長孫。”
南宮皇族中兩個生死成謎之人,一個是十二歲進宮獻貢卻在京郊外被賊人擄走生死不明的蒙江王世子南宮哲。
另一個則是慘死在亂軍刀下的先太子之子南宮悅,因為找到屍體時,幼童被母親緊緊摟在懷裏,而幼童的臉已經是砍得慘不忍睹難辨容貌。
無論是皇室眾人亦或是朝中大臣,其心中不存疑是不可能的,但當時局勢緊張,奪位之爭如火如荼,無人去關心一個廢太子之子的生死去留。
蕭明川沉聲說:“父親說的不錯。而且前幾日孩兒剿滅了一個青龍門的據點,從巢穴中搜出私造的兵器,孩兒懷疑朝中有人要造反。”
蕭狄挑眉,淡聲問道:“私造兵器?皇帝有何反應?”
“他並無多大反應,也沒有後續吩咐,隻讓孩兒繼續追查青龍門背後之人。”
蕭狄與妻子相視一眼,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皇帝當年自己造下的殺孽,如今有人拾其牙慧,反戈相製,當中若不是軒轅門的手段,那就是朝中有人想將這個皇帝拉下來換人做?”
卞綺羅垂眸思量,清淺一笑:“皇帝也不是蠢的,企圖煽動民心,捧高北疆戰神子女為自己添磚加瓦,若是南洲水患解除,他就能利用慧空那張嘴,奠定自己天命之子的帝位,也許他一直壓著北疆戰報,還想禦駕親征,立下戰功。”
見父母兩人一唱一和,默契十足,蕭明川腦海裏閃過宣寧言笑晏晏的秀麗臉龐,心中生出一絲想念,他心中一驚,微微定神之後插嘴道:“爹娘,孩兒今年中秋宴上會求娶南平縣主,請爹娘成全。”
卞綺羅眼角一跳,目光嚴厲地看向兒子:“你難道不知她已經是皇後義妹?”
蕭明川垂眸,雙膝跪地語氣堅定:“孩兒自有辦法讓聖上同意婚事。”
蕭狄深深凝望著兒子倔強秀挺的背脊,沉聲說:“你願意放開過去執念,另覓佳偶,為父很高興,隻是這南平縣主終究在皇家上了名冊,若你一意孤行,惹出禍端,蕭家不會容你,你明白嗎?”
蕭明川深深一拜:“謝父親成全。”
卞綺羅震驚地看著丈夫兒子,半晌回過神沙啞地問:“老爺,你在說什麽?你竟然同意了?”
她看向蕭明川:“明川,難道為了一個女人你要背棄家族嗎?”
“娘,今時不同往日,真正的南宮哲已經返回津南,蒙江王府勢必崛起,蕭府與津南同生共死,皇帝已經忌憚津南如洪水猛獸,蕭府首當其衝,覆滅隻在皇帝一念之間。”
卞綺羅被氣笑了:“你當娘不懂朝政?正是如此,皇帝更加不會同意這門親事!你這樣做置你長姐於何地?你想毀了蕭府,毀了她嗎?”
蕭明川冷冷道:“娘,當年害長姐滑胎的幕後主使正是梅貴妃,當今的太後娘娘!”
卞綺羅震怒之色褪去,驚駭莫名地看著丈夫和兒子,“什麽意思?蕭狄,你一開始就知道?”
蕭狄默然,拉住妻子的手示意她冷靜:“這是明月自己選擇的路,她自己也知道,隻是瞞著你罷了!怕你傷心。”
卞綺羅不是傷心,是憤怒,她此刻熊熊怒火幾乎能將永壽宮燃燒殆盡,“好,很好!這麽多年!你們竟然瞞了我這麽多年?”她猛地揮開丈夫的手,含淚憤然跑出了畢景閣。
蕭狄目光裏陰雲翻湧,凝視著兒子漠然清冷的俊顏,冷冷道:“無論如何,你都不該說出這件事,傷你母親的心!你知道她的性子,愛憎分明,有仇必報!”
蕭明川不為所動,直視著蕭狄冷凝嚴厲的指責目光,幽幽道:“父親,這麽多年我們陪著長姐做夢也該做夠了,一旦蘭貴妃誕下皇子,宮裏必將變天!”
同一片夜色下,花樹凋零的紫園
屋外兩個守夜丫鬟迷糊地打著盹,屋中燭火已滅,綿長均勻的輕淺呼吸聲驀地混亂。
緊接著床上少女忽然睜開眼,她不動聲色查看四周,發現自己已經回到紫園的屋中,身邊少年倚靠在床邊睡熟過去。
她深深凝視著眼前少年,眼底閃爍著晦暗不明的光芒,隨即似一抹輕煙躍出了侯府。
她來到了明德坊,站在一座鼓樓之上,眺望不遠處的巍峨皇宮,夜風卷起她漆黑如緞的長發飄逸飛揚,她蒼白如雪的唇微微開合,無聲說了四個字。
‘我回來了——’
在竹林裏那枚玄陰冰針射入眉心那一刹,前世記憶如海嘯般驟然湧入她的腦海,痛得她神魂離體,渾渾沌沌調息數周天才恢複了神智。
藍獄殿,墨麒衛,羅刹一現百骨恨。
如今已是大燕天晟三十八年。
玉羅刹死於天晟三十六年,被她親手扶持上位的新帝南宮堯設計害死。
她死於藍獄殿的地宮之中,生前受盡一百零八種慘絕人寰的行刑手段。
耳邊還縈繞著帝王陰冷殘酷的聲音:“藍獄殿玉羅刹,勾結西嶽細作,幹預朝政,意圖犯上作亂,謀朝篡位,即刻押至午門,處以極刑!”
她的屍體被偽裝過後拖至午門行刑,粗重的鐵鏈套在她腫脹難辨的脖頸和四肢上,五匹駿馬撒足狂奔,鮮血混著塵土飛灑大地…
半個時辰後,她來到了京城外二十裏的歸燕林中,踏著泥濘的土地艱難跋涉在密林中,很快找到了一處擺放著怪異石陣的土丘。
她徒手開始挖挖開了土丘,直到指甲翻卷手指磨皮滲血,終於挖開了深深的土坑,接著微弱火折子的光芒,她看到了那具埋葬多年的焦黑的枯骨。
這是她前世母親的枯骨,被人淩虐至死在此,她發誓要為母親報仇,卻一著不慎滿盤皆輸,將自己的性命也搭了進去。
她小心翼翼地抱起那些枯骨,將她小心收殮入錦帛之中。
“娘,這一次女兒帶你回家,你在天之靈一定要保佑女兒這一次心願得償,將宣府送下地府為您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