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七十章 震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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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睡夢中的多爾袞忽然大喊一聲,然後猛然張開雙眼,渾身已經冒出了細密的虛汗。
聽到多爾袞被噩夢驚醒,睡在隔壁的侍妾翻身下床,心裏止不住的歎了一口氣,話說多爾袞現在的身體越來越差了。
不僅僅房事虛有其表,便是連覺都睡不踏實。
連忙掌著等走到多爾袞身邊,幫著點燃了鴉片,侍奉在一旁乖巧的看著多爾袞。
多爾袞吸食著鴉片,緩解著痛苦,其實他非常明白,自己現在不僅僅是身體已經不行了,連精神也幾乎快要崩潰了。
這一切還要從前一段時間,見到了那極其恐怖的場景開始。
從那一刻開始,多爾袞就經常被噩夢驚醒。
天津衛的戰事被所有人寄予了厚望,便是多爾袞的女人們,也是整日吃齋念佛,雖然做著這個時間最邪惡的事情,卻偏偏祈禱神佛保佑,保佑他們大清國,國運昌隆,前線的將士能搶奪更多的財寶回來。
在他們看來,這是理所應當的事情。
可噩耗依然突如其來的來了。
這噩耗仿佛錘子一樣,敲碎了所有人內心的幻想。
本來心情不錯,雖然不能親臨前線,但是堅持要去巡視兵馬的多爾袞,是被人抬著回府的。
騎馬出去,耀武揚威的離開,抬著回來,這其中發生了什麽事?
女人們紛紛打探,終於從零零碎碎、語無倫次的講述中,拚湊起了極為恐怖的一幕。
那是密密麻麻的京觀,最終清點完了之後,足足有五千個人頭。
那是五千個人頭。
五千個精銳的八旗子弟,被人砍掉了腦袋,而且還神不知鬼不覺的被運送到了京城,築城了滲人的京觀。
本來多爾袞可以不用去親自目睹這一幕的,但是多爾袞偏偏不信,他認為是底下人不想打仗了,在哄騙自己。
他們再哄騙自己頭暈眼花。
結果當這件事情成為事實的時候,多爾袞的內心世界再也承受不住了。
眼前那些表情猙獰的滿洲勇士的頭顱,仿佛魔鬼一樣,直擊多爾袞的心靈,這讓多爾袞完全無法承受,摔落戰馬。
戈什哈們手忙腳亂將多爾袞送回了王府。
京師出現了京觀,這個消息根本無法掩蓋,很快便傳遍了整個京師。那些被滿清欺壓太久的百姓,爭先恐後的去看熱鬧。
而慌了神的滿清士兵,則在許久之後才反應過來,去驅趕那些百姓。
可是這個時候,他們已經沒有了先前的野蠻和肆無忌憚。
因為他們忽然感覺,他們才是弱者。
他們隻是暫時占有這座城市,除非他們現在就殺死京師的所有百姓,不然他們終究是這座城市的主人。
而他們大清,終究是要敗走的。
心碎了。
之前都是他們大清做京觀來震懾大明的,在他們看來這是彰顯軍功的好法子,但是當這東西真的輪到自己頭上的時候,大家才知道,這東西到底有多麽恐怖,有多嚇人。
滿清總共才有多少人口,而在這裏,便一下子損失了五千人。
……
博爾濟吉特氏的大玉兒以皇太後的身份坐在坤寧宮中,手中飛快地轉動著佛珠,口中喃喃誦經,看也不看跪在地上的奴才們。直等她平息了心中驚恐和憤怒之後,終於問道:“這些人是哪裏的,可查清了麽?”
索尼跪在最前麵,這是他作為忠誠於福臨的報酬。盯著地上平整、無縫的金磚,回道:“回主子,這些人是南路大軍巴牙喇營的白甲兵,已經有家人認出來了。”
索尼說得含含糊糊,好像是自己查明的一般。其實在京觀現場就有一塊石碑,上麵詳述了這些首級的來源、數量,甚至還有幾個梅勒章京的籍貫和名字,顯然對方在殺他們之前經過拷問。
這個老謀深算的家夥卻沒有立刻將石碑交上去,因為石碑上說這些人是陣歿於天津土城之戰,被明軍新軍一團聚殲。但如果是陣歿,明軍從何得知這些梅勒章京的籍貫、姓名?還有被俘沒死的巴牙喇麽?巴牙喇章京鼇拜又身在何處?這戰鬥到底是怎麽打的?
一係列的問題都必須等到濟爾哈朗回複,然後才能整合起來,送到皇太後身前。否則皇太後隨便拋一個出來,他都無言以對。
“這些諸申勇士怎會落得如此下場?”大玉兒就算不知道石碑的存在,也是會問這些問題的。
索尼隻能含糊其辭,說是陣歿。
“為什麽?”大玉兒將自己的問題說得更透徹了一些:“他們為什麽要如此做?”
索尼冷汗淋漓,心中暗道:我怎麽知道他們為何要這麽做?
“明軍將勇士們的首級偷運過來,就是為了嚇唬咱們?”大玉兒追問道。
跪在下麵的奴才們紛紛緘口,不敢吱聲。
眼看著皇太後就要大發雷霆,這群奴才之中終於有人跪直了身子,道:“奴才剛林,請太後容秉。”
“說!”大玉兒滿臉寒霜。
“恐怕的確是嚇唬咱們大清的。”剛林身為滿人中少數通達漢學者,對京觀也是略有所聞。他道:“華夏築京觀,本意就是彰顯武功,威懾不服。這些京觀,無非是說他們能與諸申勇士一戰;更能出入我軍防線,如入無人之地……”
“夠了!”大玉兒重重將纏著念珠的手拍在炕幾上,線繩被這突如其來的力道扯斷,上頭串著的珠子登時稀裏嘩啦散落一地。
大玉兒胸口劇烈起伏,終於緩過了勁,聲音嘶啞道:“這事太過瘮人,先不要報知皇帝。”
哪有人敢跟皇帝說這事?
連多爾袞那樣的成年人都被嚇得丟了魂,連著幾天請喇嘛去王府念經都沒能把魂魄招回來,何況一個七歲的小孩?
“太後,如今攝政王爺多爾袞不能下床落地,主上又不能親政,奴才們鬥膽請太後垂簾聽政。”索尼磕了個頭,提出了一個讓正黃旗進一步獨掌大權的建議。
“我國可有先例?”大玉兒問道。
“我國雖然沒有,但明國卻是有的。”索尼道:“都是因為至尊年幼,所以母後聽政,待至尊年長之後再歸還朝政。”
大玉兒還有些猶豫,道:“其他朝臣怎麽說?”
“滿朝文武都巴不得皇太後聽政呢,都說如今國運不昌,由皇太後這樣的有福之人來主政正好能揚揚國運。”索尼順便拍馬道。
大玉兒斜眼看了一眼身邊的蘇茉兒,方才道:“如此便準了吧。等攝政王能夠理事了再說。我也乏了,你們都退下吧。”
“嗻!”一幹大臣紛紛從地上爬起來,躬身倒退。
大玉兒直等他們都退了出去,方才鬆了口氣。蘇茉兒當即上前為太後捶腿,隻是沉默不語。
“五千人呐……”大玉兒突然拍停了蘇茉兒:“去將宮中太監、宮女都叫來,叫足五千人給我看看。”
蘇茉兒一愣,卻還是躬身退了出去,吩咐坤寧宮的宮女們去叫人來。
被叫的宦官、宮女哪裏知道發生了什麽?惴惴不安地到了坤寧宮,卻發現裏麵已經站滿了人,隻得站在蒙門外。他們剛剛站定,卻發現後麵還有一大波人才趕到,隻能等在更外麵,直到將過往走道徹底擠滿。
大玉兒隻是走到門口,看了一眼院子裏滿滿的奴才們,就手扶額頭回內殿暖閣休息去了。光是院子裏的不到百來號人,就已經讓她有些頭暈目眩,對“五千首級”越發沒有概念了。
蘇茉兒不知道皇太後是否還有別的吩咐,也不敢讓這些人散了,直叫他們在冷風中站了大半個時辰,等到了太後一句“他們怎麽還在這兒”,這才讓他們各回各位,幹自己的活去。
這要是在明宮,宦官們早就鬧翻天了。可現在換了滿清主子,誰敢鬧?要麽杖斃,要麽沉湖,豈能當前朝景象。
想當年萬曆喝醉了酒,要個小火者唱戲給他聽,那火者說不會,堅持不肯唱。萬曆仗著酒勁剪了那火者一縷鬢角,被馮保告知了李太後。李太後非但讓張居正狠狠訓斥了萬曆,還說出了廢帝的話來。
這就是改朝換代啊!
“如此看來,果然還是漢人皇帝好伺候。”一個身穿青袍的小宦官低聲對自己的夥伴道。
那夥伴嚇得連忙去捂他的嘴,啞聲道:“你不想活了!”
“現在哪裏有人!”那青袍小宦官避開了夥伴的手,左右一轉,四周隻是有積灰的桌椅和典章,再沒一個人在。
“隔牆有耳!”那夥伴聲音壓得更低了:“你不要活了徑自死去,可別連累我!”
“瞧你小心的。”那青袍宦官不以為然,撿起一本簿冊,拍去上麵的灰,隨手翻開,看了一眼:“崇禎皇爺如此節儉,也終究沒能保住大明社稷。早知如此,還不如過得鬆泛些。”
他那夥伴拿了雞毛撣子過來,在他手臂上一敲,驚恐道:“真活膩了!若是讓人知道你識字,輕則逐出重則杖斃!”
“唉,爺還不想伺候了呢!”那青袍小宦官嘟囔著放下簿冊,也拿了清掃工具開始幹活。
這間久未有人來過的偏殿裏,再沒有多餘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