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一十三章 世家的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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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主爺爺,孫兒拜見家主爺爺,見家主爺爺老當益壯,孫兒心中甚至安慰。”李琦雙手震了三震,向前一步,卑躬跪地,直接磕了下去。

    李家家主心裏直樂,他感覺當年整個家族投靠徐梁是多麽明智的選擇啊。

    眼下,這才幾年不見,家族的小崽子,就知道畢恭畢敬的喊自己家主爺爺了,老人家如今一身修為全無,費力裝出嚴肅的表情,上前扶住孫兒,“你身穿官服,代表著朝廷的臉麵,不便行此大禮。”

    李化鯨不在家中,李琦就是李家年青一代的執牛耳者。

    世人都以為,今上發跡於山東,那麽李家的衰落是勢必的,隻是他們不知道,李家早就抱上了陛下的大腿,是陛下最忠誠的獵犬之一。

    今日李琦這般作態,就是為了做給別人看的。當李琦起身之後,家族裏麵的生員、小吏紛紛上前見禮,在老爺子的安排下,眾星拱月一般,將李琦圍在中央。

    李老爺子拉住孫兒的手,教訓道:“如今朝廷新定,正是政務繁忙的時候,你不在衙門裏,替天子牧民,處理政務,往家裏跑什麽?”

    “須叫爺爺知曉,如今在朝廷為官,與舊朝大有不同,如今官員非但有休沐一說,還有年假。孩兒入朝為官,時間也不短了,根據吏部的章程,孩兒現在每年有七日年假,這還不算在路上耽擱的時間呢。所以孩兒回來參加家族的祭祖大典,完全來得及。”

    李老爺子點點頭,說道:“那就一切章程從簡,莫要耽擱了政務。畢竟從濟南回開封也需要時間,耽擱了天家的大事,可不好。”

    不得不說,李老爺子是個明白人,當初跟徐梁打的腦漿子崩裂,生死仇敵一般,一旦投靠了徐梁,就一邊兒倒,從此跟著徐梁一條心。

    這也是時下,不少家族開始衰落,而李家卻在低調中,越發興盛的原因。

    “爺爺不必如此著急,此次歸鄉,孩兒就不回開封了,吏部已經下了行文,孩兒要去京師述職,然後另有安排。”

    李琦年紀輕輕,是李家出類拔萃之人,在地方上政績優異,又有家族支持,明眼人都知道,這位小輩,不會在地方呆太久,就會被徐梁提拔至京師,侍奉在君前了。隻是所有人都沒有想到,這一天來得那麽快。

    因為戰亂的緣故,家族的祠堂早就成為廢墟,今年消耗了不少積蓄,總算是將祠堂修好了。

    一個家族但凡是有官身的,此時必然要回來撐撐場麵。盡管李老爺子寫信給李琦,讓他不必回來。李家有一文一武,根本沒有必要在乎別人怎麽看李家。

    但現時代的讀書人,還是將就家國天下的。你做到了一品大員,如果真的對家族不聞不問,你在朝堂之上,也會受到冷遇的。

    所以李琦特意請了年假,提前從開封回來,正好路過濟南,參與過祭祖之後,再回京師述職,這樣可以都不耽誤。

    跟族人談了一會兒,李老爺子將李琦拉入內房,看著越發成熟的孫子,忍不住嗬嗬直笑,這孫子也湊趣的笑了笑。

    誰能想到,之前山東聲名顯赫的李家族長,如今跟村邊兒老叟笑起來,氣質這般相似呢。

    “你跟你爹是爺爺我這輩子做過最成功的生意了。”李老爺子欣慰的直搖頭,摸著孫子心口的雲雀補服,喜極而泣,“你們不要忘記,你們有今天,是家族用鮮血拚出來的,家族不需要你們反哺多少金銀,隻希望你們在外麵莫要丟了家族的臉麵才是。”

    “爺爺,這才到哪裏?一個知府不算什麽的。”見沒有外人在場,李琦有不在假謙虛,而是哈哈大笑道:“先不說父親,已經是一師之長,替陛下疆域,單說我此次回京述職,就有機遇在眼前。”

    “哦?可是有了什麽消息?”老人家湊上前,一臉好奇的。

    李琦也不在老爺子麵前賣關子,笑著說道:“考功司的人,提前跟我說了幾句,算是讓我有個準備,準備將我放到浙江亦或是湖廣,職務應該是參政或者學政之類的。”

    “這是好事兒,也是壞事兒。好事兒,就是你這再往外放,就是地方大員了,真正的呼風喚雨,但是壞處就是要提陛下處理更棘手的事兒,你擔任的就是軍隊先鋒的角色。”老爺子皺了皺眉說道:“不過咱們李家本來就是陛下手裏的刀,當初既然為陛下降服,就上了陛下的戰車,不論上麵有什麽想法,不要推諉。陛下乃是當世聖君,你們追隨陛下,肯定也不會落個壞下場的。”

    “孩兒省的。不過這事情不絕對,工部那邊兒放出消息來,說想讓我入部堂做個侍郎,專門治理水患。”說道此處,李琦有些驕傲的說道:“嘿嘿,咱們李家的兒郎都是能幹的,四處都搶著要孫兒呢。”

    “嗯,這件事情也不是容易做的,河工的事情,你爺爺我也了解一些,平日裏肥的流油,出了事情,就是身敗名裂,但難啃的骨頭交給你啃,不正是陛下和朝廷信任你的表現嗎。”

    “咱們李家在山東也是有家業的,這些人追隨陛下,每年的收入從未少了去,不論是做什麽職務,都沒有必要貪那兩個小錢。到時候真的讓你去做河工,你就給爺爺做出點樣子,不求千年的攻城,但是幾百年的工程,起碼要出幾個。”老爺子說著說著,話鋒一轉,“國家終究有一日太平,別看你爹現在風光,終究有朝一日會解甲歸田,這天下還是讀書人的天下,爺爺還是希望你能去做個學正亦或者提學官的。”

    大明正統元年,朝廷在布政使司下設儒學提舉司,為提學官,也稱學政使,人稱儒憲,學憲、督學等等不一而足。在十三布政司,一般由按察副使或僉事兼任。南直、北直則任用監察禦史各一員任提學官。景泰元年廢,天順六年恢複,從此沿用後世。

    雖然從職官而論,提學官屬於“道”一級的官員,而且隸屬於布政使司衙門,但在人才選拔方麵的權力卻是不小。徐梁對教育的強調和舍得下本錢,幾乎趕上軍隊。

    自從天津會戰時設立了少年先鋒隊,這些少先隊員們更是享有輔兵待遇,而且因為門檻不高,人心所向,在某些縣甚至做到了學兵一體。

    這種情況之下,學政的庶務超過了布政司一半的工作量,很有必要新立一個衙門以提督一省學政。如今吏部給出的“提督學政”,隻從命名方式上看就知道是個不常設的兼職,不過部內已經有了大致的規劃,爭取在明年年內完成十三省學台任命,將“提督學政”改為常設的“提學使司”。

    所以吏部讓李琦在一省參政與提學之間做選擇,在官品上大致相當,從前景來看,卻是提學使更誘人。

    如今禮部已經幾乎成了“學部”,可想而知,提學使未來要上京入部,對口的便是禮部這個儲相衙門。

    李琦野心勃勃,一直告誡自己不要被眼前的蠅頭小利所迷惑。他對祖父解釋道:“陛下私下與我等非科舉進身的官員說過多次,官員重要的是實務,而非學問。而且陛下尤其忌諱門生宗師之類的關係,說那是結黨之萌芽。

    “再者說,孫兒的生員是陛下賞賜的。學問不提也罷,跑去浙江這等文章之地收門生,豈非自取其辱?自取其辱也就罷了,還自絕於陛下。這豈非不忠不智麽?”

    “那你選浙江提學……”

    “孫兒是衝著市舶司去的。”李琦道:“咱們得到的消息還是慢了一步。如今朝中真正在暗中籌措的就是市舶司。北麵起自天津、旅順,往南是登州、萊州。再往南是青島、海州,然後是鬆江府的崇明。

    “浙江卻是最多,杭州府的海寧,寧波府的定海、象山。台州府的臨海、寧海,溫州府的樂清。一共六個。”李琦已經做足了功課,如數家珍:“再往南福建兩廣加起來也才浙江一省的數目。”

    “其中必有緣故,不要冒失。”老爺子到底久經商場,麵色已經凝重起來,出言勸道:“此事可靠麽?”

    “幾乎都是鐵板釘釘了。”李琦失落道:“此事最早由鄭芝龍提出,也不知是前年還是去年。他要恢複福建的市舶司。陛下就開口一個市舶司要籌款五百萬兩,用未來兩年的稅款償還。

    鄭芝龍大概覺得還有賺頭,便答應下來。其他各省也是聞風跟進,請求開司。一家一戶當然吃不下這麽大的炊餅。於是各地勢家就合夥湊錢,日後也按分抽成。”

    老爺子沉吟半晌,竟以商量的口吻對孫子道:“琦兒,你看,咱們家以前是做南北貨的,走的是陸路,偶爾沾點江漕,與海運是半點不沾邊。有道是隔行如隔山,為啥?因為你看不到其中的門檻。這也是爺爺我不希望你沾市舶司的緣故之一。”

    李琦也冷靜下來,聽爺爺繼續說道。

    “其二,你是陛下陛下提起來的老人,咱們家投靠陛下也不算晚,若是真有天上掉炊餅的事,陛下能不先緊著自己人麽?說來說去,那些沿海勢家都是靠走私起家,挖的是大明的牆角,他能讓這些人好過?”

    李琦輕輕摸了摸下巴:“爺爺說得有理,在河南時候就看出陛下對勢家沒半點好感了。”

    “還有一點,老頭子想不通。”李老家主子眉頭緊皺:“那些勢家走海所得不菲,為啥肯開海了呢?別說他們,當年咱們家祖上隻憑一條商路就掙下了這份家業,每年為了保住商路也要跟別家鬥得死去活來。這走海的紅利沒道理讓人家一起分啊!”

    “唔,爺爺說得是。”李琦一個激靈:“那我還是安心去湖廣做個參政算了。”

    “不,這不是你這年紀該想的!”

    李老家主子突然眼放精光:“既然知道浙江是一潭渾水,就要有渾水摸魚的膽量!何況你是去當學台,正是進可攻退可守的好位置。依我看,陛下必有後手,你就守在那兒,若是能摸到魚,我家固然不虧;若是摸不到,光是把漕運關節打通,從杭州、湖州販些南貨上來,也夠我廖家百十年吃的。”

    李老家主子頓了頓又道:“總之,以官護商,以商興家,這是根本所在,不管怎樣你都得保住這頂烏紗,不行就安安穩穩當個清流,辦好差事。”

    “爺爺說得是!”李琦由衷欽佩道:“孫兒一定銘記在心,不敢有半分差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