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二十七章 白龍魚服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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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大铖和馬世英的緣分頗深,兩個人都是萬曆四十四年的進士。
但是馬世英是貴州人,天生帶著一股貴州土司那邊兒的野蠻勁兒。
而阮大铖則是地地道道的金陵才子。
後來阮大铖以天下讀書人都不理解的姿態,反出東林黨,跑到閹黨那邊兒做了門下走狗,接著便被東林黨找黑材料,給打擊了一通。
無奈之下,隻能寓居金陵,這邊與馬世英有了第二重的聯係。
馬世英的履曆也非常的棒,此人做過三任地方知府,正經的封疆大吏,後來官拜山西陽和道副使,後來更是升為右僉都禦史,巡撫宣府。
隻可惜這人也是個命苦的,剛到任沒多久,就被禦史檢舉,貪汙公帑數千兩,用來賄賂朝中權貴。
按照道理來講,像是馬世英這種做了錯事,名節全毀的人物,此生幾乎沒有再次起複的機會。
可是事情的轉機卻出現在了難兄難弟阮大铖什麽。
阮大铖和民間活動家張浦為了讓周延儒起複,曾經四方走動。
其中阮大铖居功甚偉,不僅僅聯絡了馮詮出麵,還出資數萬兩疏通關節。
周延儒之前許諾給阮大铖不少好處,結果起複之後,卻覺得這廝之前做過閹黨,名聲太差,就後悔了。
阮大铖雖然惱怒,但是終究是個聰明人,知道這好處落不到自己身上,自己如果在不利用一下,那麽前期的奉獻就白做了。
所以你既然不用我,那麽重用一下我的難兄難弟馬世英總可以吧?
馬世英就這般,一點心神沒費,一點銀錢都沒話,就成了鳳陽總督,後來又沒有犯下多大的錯誤,更是一路平步青雲,成為南京兵部尚書。
他能走到今天,阮大铖給他的幫助最大。
而徐梁在金陵兵變之後,沒有清算馬世英,其中很重要的原因,其一是考慮馬世英在政界和軍隊的影響力,其二便是投桃報李,感謝阮大铖的投誠。
所以說,馬世英又莫名其妙的欠了阮大铖一次。
而阮大铖屢屢幫助馬世英,也從來沒有提舊事,頗有古之君子之風。
這日傍晚,阮大铖徑直進了馬士英家大門,直入花廳,見了半死不活坐在繡墩上參禪的馬士英,開口便笑道:“瑤草別來無恙啊。”
馬士英無奈,在這位故交麵前焉能再裝病,隻得道:“莫非石巢兄不見如今局勢麽?”
阮大铖哈哈大笑,顯然極為開懷。
馬士英小阮大铖四歲,這些日子消磨下來,看上去卻比阮大铖老了十歲不止。
“男子漢大丈夫,整日在家裏長籲短歎,成何體統?走,且隨愚兄前行,今日有酒會。”
“又是誰家的酒會?”
“撫寧侯,又是一個推脫不掉的主。”
阮大铖雖然不理朝政,但是不代表他的交際圈子小了,實際上結交他的人海了去了,雖然他竭力拒絕,但是依然有很多人物,推脫不掉。
馬世英雖然煩躁,落寞,卻也知道阮大铖這廝的想法,無非就是自己不在朝中,想讓自己給他撐撐場麵,當然還有關鍵時刻提點他兩句,如今金陵變化太快,不在朝堂上的人,很難知道自己會不會一兩句話,就得罪一尊新晉的大神。
“你且稍待,我去更衣。”馬世英頗為無奈道。
他覺得自己這朋友,就是典型的沽名釣譽。你都不在朝堂了,你就老老實實的隱居,你信奉大隱隱於市這一套做什麽?
這不是還是典型的不死心嗎?
還是你天真的以為,陛下會重用咱們這群腐朽之輩?
我都感覺挺不了多久了。
阮大铖去攔住了馬世英,“不用,今日卻是玩的與往日不一樣。”
“是何花樣?”
“隻做富家出遊。”阮大铖笑道:“撫寧侯扮作員外,其他人等都隻穿瀾衫儒巾,一如生員、舉貢一般。”
“這……”
“我看賢弟這身道袍就不錯,正是貼合趣旨啊!”阮大铖笑道。
馬士英本就心煩意懶,道:“既然主家有命,便失禮了。”他又吩咐家人帶上幾身替換的燕居服色,跟著阮大铖就走。
阮大铖雖然穿著尋常儒生服色,外麵等候的馬車卻是自家貼了金箔的四輪豪車。兩人登車之後也不去撫寧侯府上,而是直驅秦淮河。
原來撫寧侯已經包了一艘大船,在十裏秦淮上緩緩行駛。另外還有六艘小畫舫,招待清客、護衛之屬,前三後三,環衛大船。
馬士英見了心中暗道:這般氣派還裝什麽富戶?隻差打出撫寧侯府的牌子了。
不想他一念未落,前後小船上果然打出了撫寧侯府的牌子,又掛出了寫有“撫寧”字樣的長串燈籠,頓時河麵上其他人家的小船紛紛回避,不敢近前。
這一幕看得馬士英嘴角抽搐,饒是他沒有足夠的政治嗅覺,但一副學生裝扮登上撫寧侯的座船,出去終歸於自己名聲有礙,少不得被人罵一聲勳戚門下走狗。
若是提督南京京營的忻城伯,做他門下走狗倒也罷了。偏偏是撫寧侯,這位侯爺雖然是一等侯爵,卻是待罪之身,被免了所有祿米的,當他門下走狗實在有些不值當。
阮大铖卻不管這許多,看著河麵上駛來一艘小船,壓低聲音道:“今日之邀是田存善為愚兄討來的,聽說還有大人物在,說不定就是王老公了。”
馬士英點了點頭,等小船近了,便與阮大铖躍了上去,身後隨從家人自有其他小船接去環列的畫舫休息。他無意間看到搖櫓的漢子,卻是渾身精壯,一臉殺氣,絕不是尋常娼妓之家能用得的好漢子,心中暗道:隻不知是哪家貴戚的護衛,竟如此彪悍。
不一時,小船移近大船,大船上放下一塊踏板來。阮大铖示意馬士英走在前麵,到底自己沒有官身,公眾場合不敢造次。
馬士英見這大船上花燈招展,也不知是燈會時裝飾沒有取下,還是新點綴起來的,頗為豪氣。他出身貴州那等窮鄉僻壤,來江南多年,卻發現江南勢家每每刷新奢華的上限,總能讓他目瞠口呆。
等馬士英進了船樓,在鶯鶯燕燕的環繞下上了二樓,換上了官場上常用的“麵具”,瞬息間仿佛換了一人似的。
“哈,朱員外!”
馬士英踏上最後一階階板,隻見一張大圓桌,鋪著雪白的綢緞桌布。上麵論人分了茶果,坐了四個人,卻隻有一個撫寧侯是他見過的。每個人身側都坐著一個陪酒的美貌姬女,有的剝著果子,有的斟酒勸飲,也有的低聲閑話。
撫寧侯也果然是一身員外裝扮。並沒坐在對著樓梯口的主座上,而是讓了半身。在他身邊是個二十來歲的年輕士子,不知什麽來曆,倒是坐得坦然,正與身邊的美姬說話,見有人來了,方才抬頭看了一眼。
馬士英就等著這士子抬頭,想看看是誰家俊傑,真等來了。卻瞬息之間從腳底涼到了頭頂,仿佛被這二月倒春寒氣凍住了喉嚨,半個字都叫不出來。
這年輕士子,正是陛下!
聽聞陛下殿下是有名的不近女色,道學心性,誰能想到竟然會在這裏出現!
這豈不是荒淫貴公子夜訪花柳的戲碼麽!
——可惡阮石巢竟然不說明白!
馬士英心中想著,見陛下朝他招了招手,這才強堆著笑意。朝前挪步,挨著一個滿身罡氣的大漢坐了。
此時此刻。他哪裏還能想到自己是不是坐對了位置?
阮大铖緊隨其後上來,見沒人起身讓座,哈哈一笑,暗道:這多半是撫寧侯定下的規矩。是以也不挑剔,上前與撫寧侯見禮,挨著馬士英坐下。
他這一坐下。席麵上也就滿了,正好是六個人。
“這位是馬先生,阮先生。”撫寧侯朱國弼起身介紹,又道:“這位是徐壯士,這位的話,暫且也叫先生吧。”
馬士英連連拱手。抬眼偷瞧了一眼那個徐敬業,暗道:這定是新二師團師團長,中將軍徐敬業了,果然是員儒家。隻是那先生卻不知是何方人物。
阮大铖也與二人見禮,心中卻是大為疑惑。按照禮儀,總是向位高者介紹位卑者,故而撫寧侯的意思是這蕭壯士與李先生地位高於自己和馬士英。
自己也就罷了,還有誰能比南京兵部尚書的地位更高?
莫非是廠衛的人?
那這個年輕士子又是何方神聖?看他年方弱冠,蓄著胡須,肯定不是太監,是京城中哪家貴戚公子?
“這位公子如何稱呼啊?”阮大铖想到了自然就要問,否則就不是被貼了弱智標簽的阮大铖了。
徐梁揚了揚嘴角:“國姓。”
“喔!原來是宗親,失敬失敬!”阮大铖爽朗笑著,突然發現馬士英一副小媳婦模樣在桌布下麵偷偷拉自己的袖子,大為不解。
好在他還沒有蠢到直接去問,隻以為馬士英告誡他與宗親保持距離。
——如今陛下對宗親不太客氣,沒摸清他是哪邊的人,的確不該太過熱情。
阮大铖在心中暗暗告誡自己。
徐梁見阮大铖突然麵孔冷淡下來,心中卻道:這阮大铖真的是秀逗了,當初跟自己投誠的時候,那麽轟轟烈烈,這一會兒連皇帝的容顏都記不住了。
這其實也不能怪人家阮大铖,而是他做皇帝,幾乎每隔一段時間,容貌都會有些許變化,不是長期隨王伴架的,時間長了根本就認不出他來。
尤其是徐梁今日白龍魚服,阮大铖眼瞎自然正常不過了。
你能指望一個見過你一兩麵的人,長久不見,一直記著你的樣子嗎?
見阮大铖關鍵時刻眼瞎,馬士英的儒巾下麵卻已經濕了,暗道:這位爺可不是好惹的,你這般紮紮咧咧,明日怎麽死的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