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八十六章 訪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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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大明初期,朝鮮並不叫朝鮮,雖然建立了朝貢關係,但是當時朝鮮的名號叫高麗。

    後來經曆了一係列複雜的政變,換了數位國主,成為既成事實之後,邦國為大明授予朝鮮稱號,國主為朝鮮國國王。

    幾乎每一任朝鮮國國主都要被大明敕封之後,才能成為真正的國王,是真真正正的宗主國關係。

    即便是大明中後期,乃至末期,朝鮮依然尊大明為國主,甚至大明還曾在萬曆年間,派遣精銳部隊,抗擊倭寇,幫助朝鮮複國。

    甚至在後世,在朝鮮這種地方,還出現過崇禎二百五十八年的說法。

    可見大明朝對於朝鮮來說,有著無與倫比的影響力。

    “這位王先生好大的威風,將軍來了已經快十幾次了,竟然沒有見過咱們一次,便是諸葛亮也未曾這般刁難過劉備吧?”

    因為三國演義這本小說在明朝大火,所以即便是一個隨從也能隨便說出兩三個三國的梗來。

    魏鷹的臉色自然不是很好看,在遼東當過兵的人,本身就脾氣暴躁,行事風格粗獷直接,最受不了拖泥帶水。

    若不是這位從中原來的王先生名氣實在是太大,他恨不得一把火把人家的草屋燒了。

    尤其是因為戰場犯了錯誤,被徐梁貶謫到了朝鮮之後,心裏更是苦悶,雖然不敢很皇帝抱屈,但是心裏的邪火是實打實的。

    魏鷹非常感激徐梁,因為他是不良子出身,整個村子裏沒有人能看得起自己,唯獨皇帝陛下,給了自己不次於徐敬業、高燕將軍那樣的機會。

    可惜自己不爭氣,把好好的遼東搞成了這個樣子。讓滿清臨滅亡之前,還能哆嗦一把。這種失誤,讓他非常咽不下這口氣,發誓無論如何也要在朝鮮做出一番轟轟烈烈的事跡,以報答君主的知遇之恩。

    然而現實的骨感,總是會無情的打擊理想的豐滿,盡管見識過遼東的艱辛,到了高麗之後,卻發現高麗比遼東更艱難。

    盡管他們的貴族樣樣都在學習大明,從服飾到語言,甚至文化習慣,官員係統都是一樣的。

    但是底層的百姓卻相差甚遠,大明的百姓勤勞勇敢、抗壓能力強,但是朝鮮的百姓,卻天生個子矮小,而且非常懶散。

    即便是這裏所謂的強兵,魏鷹卻覺得連遼東師的礦工都不如,也真是難怪倭人隻十四萬人馬就幾乎將之滅國。

    就在魏鷹近乎絕望的時候,有人告訴他一個消息:在平壤府遠郊有一個明國來的賢人,平日施醫贈藥不,還為村民子弟講學,且不收束脩,深得百姓愛戴。

    如果有這樣一位“同胞”存在,魏鷹當然要巴巴地從漢陽趕往平壤,希求一見。他被貶謫之後,雖然名頭很大,提督朝鮮兵馬,但整個朝鮮他隻能調動從遼東帶來的十來個侍衛,以及這一年多時間裏編練的五百朝鮮兵。

    至於文官,那可不是他能夠調動得了。而且人人都嚷著人手不足,哪裏肯分出資源來幫他?同時也因為這些文職官員大力搜羅在朝鮮能夠征辟的漢人,使得魏鷹對於那位名叫王夫之的賢人越發有種如饑似渴的感覺。

    可惜賢人都有避世的病態心理,總要迫不得已才肯出山。

    這王夫之更是病入膏肓,魏鷹都去了十幾次,每回都隻有一個朝鮮童子看門,一問三不知,到現在連這位王先生的年紀大都不知道。

    王闖跟在魏鷹身後,卻是略有所思。他被發配遼東師後,多得魏鷹照拂,沒吃什麽苦頭,而且還得意繼續領兵。

    魏鷹因為撤兵丟土被貶謫朝鮮之後,王闖對魏鷹心懷愧疚,總懊惱自己沒有親自督戰,以至於戰敗,所以請求跟隨魏鷹入遼,並且得到了遼東方麵的同意。

    一個罪卒的調動,當然不需要經過太高級別的審批,如果不是參謀部對王闖格外上心,根本連相關文書都不會看到。

    “將軍,”王闖出生叫住魏鷹,“有些不對。”

    “怎麽?”魏鷹勒馬停下,轉頭問道。

    “今沒看到他家的牛。”王闖沉聲道。

    “那又如何?”魏鷹不以為然。牛是活物,可能自己跑出去吃草了,可能被鄰居家借走幹活了,也可能趙老爺饞蟲發作宰了吃肉……沒看到很稀奇麽?

    “王夫之是外來戶,村人又他沒有田土,養牛幹嘛?”王闖道。

    “代步?”一個隨侍聲借口道。

    王闖轉向那個隨侍,卻沒笑話他,隻是道:“那上兩回為何我們卻見他將牛留在家中?”他又對魏鷹道:“我覺得大概是兩樁事,一樁是擠奶,一樁是拉車。”

    魏鷹略有所思:“照此來,他是不堪其擾,要逃!”

    “不錯。”王闖道:“咱們不妨殺個回馬槍,尾隨那個童子,多半能夠找到王先生的藏身之處。”

    魏鷹撚起一縷馬鬃,歎道:“何必如此呢?他既然鐵了心不為我用,咱們再另外想辦法就是了。”

    “我一個罪卒有什麽關係?”王闖道:“將軍風華正茂,真要在此消磨麽?”

    魏鷹心中一動,終於還是搖了搖頭。

    王闖輕輕一咬牙,突然撥轉馬頭,一言不發地朝來路奔馳而去。

    魏鷹下意識地追了兩步,終究還是停了下來。

    “將軍,咱們跟過去麽?”隨從問道。

    “回城吧。”魏鷹搖了搖頭,心中暗道:就算真的找到這個賢人又能如何?下隱居的文才之士不知凡幾,又有幾個人能夠如諸葛臥龍一樣指點江山呢?

    王闖卻不這麽想。

    他知道讀書人思路跟武將的大相徑庭。

    想當初方閣老不也是方家玩世不恭的子侄麽?被方老先生推薦給陛下,起初就是在陛下身邊兒聊聊天,可是一旦上了戰場,出謀劃策、運籌帷幄,人家是策略連著策略,而且不帶重複的。

    自己這等武夫覺得困在了朝鮮,毫無辦法。找個讀書人來看看,不定能柳暗花明呢!

    更何況尋常讀書人哪有不遠千裏跑來朝鮮當隱士的?

    這王夫之多半是個有故事的人。故事等於閱曆,有閱曆的讀書人總能給人一點驚喜吧。

    王闖一路策馬回到隻有三五戶人家的山村中,翻身下馬,不想驚動外人。他到了王夫之家門口一看,正巧看到那朝鮮童子拎了一個籃子,裏麵裝著碗筷等居家雜用,輕快地出了門,也沒有鎖就往村外走去。

    王闖認準了那童走的方向,卻不追他,而是返身進了王夫之的屋子。

    這屋子乃是大明法式營造,比周圍朝鮮貧民的房屋高出了兩頭。王闖一邊翻找,一邊暗道:這個窮鄉僻壤哪裏去找會大明樣式的工匠?多半是這王夫之自己就懂營造之事。不管怎麽,這也是個能人啊!

    等王闖翻了一圈出來,心中更是確定王夫之要跑。

    整座房子,除了家具不便搬運,其他能帶走的都已經帶走了,恐怕這童就是最後一次來這兒了。如果魏鷹晚來兩,多半就是真的鳥去巢空了。

    ——這死心眼的讀書人,讓你做官又不是要你的命!跑什麽?

    王闖腹誹一句,朝那童離去的方向追了過去。

    那童步子本來就,又提了東西,走得慢,渾然不知有人綴在身後,仍舊歡樂地唱著童謠,朝主人藏身的山中走去。

    王夫之當初選擇了平安道平壤府隱居,正是看中了這裏的山脈連綿。

    王夫之跟那種大清覆滅逃到高麗的讀書人不一樣,他來高麗已經好幾年了,而他來滿清的原因,就是為了躲避徐梁的征辟。

    因為他從始至終都覺得徐梁是一個徹徹底底的亂臣賊子,而他王夫之則是崇禎朝的臣子,是舊明臣。

    這種人其實在大明大有人在,隻是王夫之名氣太大,被徐梁在石船山煩的不行,所以跑到了朝鮮。

    起來正是他在此處定居,才引來了幾戶朝鮮山民,用他從大明帶來的鐵製農具開墾荒地,種植莊稼,才形成了如今的村落。

    王夫之雖然不是地主,卻實在被缺做聖人一般尊崇,一年四季的果蔬都不需他擔心,自有農人送到家中,每年秋收之後,村民也會送新米過來。

    王夫之又投資鬆商,從人參貿易中賺了不少錢,但始終不肯花錢購買田土。

    恐怕早就預備了這一,田土可是帶不走的。

    王闖追到山中,不見童的身影。不過此時已經能夠從地上看到兩條車轍痕跡,順藤摸瓜便找到了一個隱蔽的山坳。

    山坳中有一座茅草屋,就像是獵人偶爾過夜、休憩用的。在這座屋門前有兩塊開墾出來的菜田,已經冒出了蓬蓬綠色,顯然一直有人照料。一頭黃牛在藏邊吃著草,看到了外人方才發出一聲低沉的哞聲。

    “你找誰?”

    王闖正往茅屋走去,突然身後傳來一個中年男子的聲音。

    王闖回過頭,卻見陰麵的山坡上有個農夫,身穿褐衣,頭戴鬥笠,雙手拄著一柄鋤頭,警惕地望著自己。

    “你既然跟我漢語,自然知道我是來找誰的。”王闖匪氣未泯,毫不著色地按著刀柄就往坡地上走,一副自來熟的模樣,道:“你在挖渠?”

    坡地上已經開出了一條筆直的水渠,裏麵汩汩流淌著山泉。這農夫正在橫向開渠,要將山泉水引到旁邊的地裏。

    “這裏能種什麽?”王闖問道:“王先生。”

    那農夫正是魏鷹苦苦尋訪的王夫之。

    王夫之見來壤破了他的姓名,又見他一手按刀,自知沒有逃跑的希望,索性大大方方道:“人參。”

    人參從被人們發現之後。一直是大補元氣的聖品。許多年代久遠,藥效強勁的老參甚至還有吊命的功效,被吹得神乎其神。如果從曆史人文角度來看,明與建州女真。以及朝鮮在東北的混亂局麵,也完全可以是“人參戰爭”。

    當初正是漢、滿、朝三國的參客因為挖參而逐漸積累下了血仇。

    “嗬,還從未聽過人參能種的。”王闖低頭看地裏不知是野草還是人參苗的綠葉,頗為不信。

    王夫之也不多解釋,隻是出於尖刻的性,隨口回了一句:“那是你見識少。”

    王闖被嗆了一口,心中卻是大喜:這種出口傷人水平跟方閣老當年在軍中的樣子幾乎一模一樣,簡直就是同門師兄弟啊!

    可別看嗆人這事,首先那讓有個好腦子,反應夠快。其次還得有自信,也就是一股超越常饒傲氣。有這兩條打底。斷然不會是個庸人。更何況這王先生還會種人參,甭管能不能種成,起碼明這人真真敢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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