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何以不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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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幾日,並沒有好消息,南京那邊沒有,喜兒那邊也無動靜。嘉靖對喜兒的恩寵並沒有減少,但是再多的恩寵也換不了自己兄長的生命。進宮的灼華不再想家,因為家離她太遠,她都不知道能不能踏出皇宮,但是今日她卻特別想念母親,想念李研。
由於錢大富的案件,一箱箱的賬本在永壽宮核算,甚至比年終的戶部核算還要慎重忙碌。永壽宮的偏殿除了珠算撥弄的聲音,聽不到其他一絲聲響。手法熟練的太監將數據一遍遍核對匯總,遞呈給嘉靖。
“竊國者諸侯,竊國者諸侯!”嘉靖憤怒地嘶吼。
他知道嚴嵩父子貪錢,但是不曾想過他們父子胃口越來越大,竟然比皇宮分的還多,這無疑是對嘉靖皇權的挑釁。
李礬的生意是貿易,跟著內陸的商人和官府做生意。而錢大富,是跟百姓做生意。錢大富的家產遍及絲織業,印染業,鹽業,他需要大量的人工和土地,他的生意盈利,製造局和官府都可以抽成。
嘉靖拿過一張張的賬單,雙手支撐在書案上,鐵青的麵上壓抑著憤怒,而微微顫抖的身軀即將爆發許久的隱忍。宮人都不敢上前,隻有不停地裏裏外外忙碌奔走的李芳和黃錦。
過了許久,嘉靖終於從震怒中緩和過來,在殿裏慢慢踱步,而那反複的腳步,似乎要將地板磨穿。最後,恢複從容的嘉靖更衣,往朝天觀走去。
嘉靖遇到內心疑慮的問題,首先想到的是他的神仙。灼華疑惑,這麽剛愎自用,獨斷專行的一個人,不相信任何人,怎麽就相信神仙呢?
深秋的舒爽並不屬於嘉靖,嘉靖心中的煩悶隻有他自己體會,他的決定關係天下蒼生,卻沒有人可以同他商量。內閣的大臣,隻是按他的旨意去辦而已,進宮一年的灼華深知這個道理。那麽嘉靖想,神仙的想法如果和他一樣,他更可以毫不猶豫,甚至豪無愧疚。
做個孤家寡人,並不是一件愉悅的事。
嘉靖今日的問神仙的問題是:“天下何以不治。”
何以不治?這個問題灼華聽過太多次討論,無論在書院裏,還是在李研的房間裏,或者在裕王的書房,這是統治者永遠探討的問題。
神仙附體的藍道行閉著眼睛,渾身上下一陣顫抖,等待神仙附體後,猛地睜開眼睛,回答嘉靖的問話。
“賢竟不用,不消不退耳。”
“誰為賢,誰為不肖?”嘉靖睜大眼睛,進一步探尋。
“賢者輔臣階,尚書博,不肖者嚴嵩父子。”
賢臣是階?楊博?不閑的人是嚴嵩嚴世蕃父子?灼華心中冷哼,這就是階送藍道行在嘉靖身邊的原因吧。
“朕也知道嚴嵩父子貪汙,那麽上天怎麽不懲罰他們呢?”嘉靖哀歎。
“我如果處死了他們,就會加重重用他們的罪責,所以留著給君王。”
藍道行恍惚中說完了這句話,身子便癱軟下去。過了許久,待神仙已經離開了他的身體,他才回神。又整理衣冠,正襟危坐在那裏,默念著道德經,恭送神仙。
嘉靖心中的懷疑一直都在,上蒼給他的啟示更加動搖他的決心,就算嚴嵩忠心,但是他下麵的人呢?嚴世蕃呢?所有的疑慮都在打消著嘉靖的對於嚴嵩的日漸消退的信任,不停攻占早已搖擺的心房。
嘉靖大步走回永壽宮,忽然止住了腳步。黃錦眼明手快地拉住亦步亦趨的灼華,才沒讓灼華直接撞到嘉靖的身上。
“灼華,你在宮外長大,外麵的人怎麽說嚴嵩?”嘉靖問的簡單,話語中沒有厭惡。
問她一個宮婢?她懂得什麽?灼華正在為自己莽撞的行為懊惱,嘉靖的話讓她訝異。
“朝堂之事,奴婢可不敢亂說。”灼華看著嘉靖說道,這句話是發自內心的。
“說你聽到的就好了,朕又不是昏君,會聽你一個小丫頭的嗎?”嘉靖說道,心煩的他,真想聽幾句舒坦的話。
莫籲一口氣,灼華提起精氣神,硬著頭皮開口。
“回皇上,奴婢家鄉在江南,又在蘇州長大,蘇州富庶,沒有餓死的流民,也沒有見過貪官汙吏,政治清明,百姓安居樂業,那時候奴婢年紀小,想著大明的天下就應該是這樣的。帶著這份美好,奴婢到了南京,看到的卻是不一樣的景象,貪官汙吏處處都是,土地兼並,農民貧苦。官商勾結,欺壓百姓。”灼華淡淡說著,嘉靖卻聽的認真。
“那是因為你大了,世界遠不是兒時心中美好的樣子。”嘉靖歎息。
“是啊到了京城,又是一番樣子。奴婢小時貪玩,偷跑去過嚴府,一片奢華,那是奴婢看過最奢華的地方,象牙床,金絲帳,處處驕奢淫逸。嚴世蕃的院子裏,有亭台樓榭,有河流湖泊。那時候奴婢才知道世人都罵他天下第一貪官是對的,京城裏的人都傳說嚴府的庫房的銀子和奇珍異寶,比國庫的還多。”灼華偷偷地瞄了一眼嘉靖,咽了一下口水說:“後來奴婢離開京城,一路遊曆到山西,那時候才知道,經曆災難的農民,餓殍片地,易子而食,男盜女娼,一片狼藉。而官府不作為,朝廷不關注,難民們都說,嚴嵩禍國,嚴嵩父子貪汙腐化。而這樣的話,傳遍整個山西。”
冷峻的臉上,那雙濃眉越皺越緊,眺望遠方的淩目不在陰鷙,慢慢有了些許光芒。灼華暗自懷疑,她是不是看錯了。她從嘉靖的眼眸中,讀到了悔恨,同情,憐憫,還有怎麽掩飾都掩飾不住的暖意。
“嚴嵩有嚴嵩的苦,他難做人啊!大明朝的官難做,大官更難做。”嘉靖哀歎一聲,這句算是為嚴嵩辯解。
“可不是,嚴閣老這麽大的歲數,事事還為皇上著想,天下人都不理解他,皇上理解閣老不就好了。”灼華輕鬆說著:“但是閣老畢竟老了,閣老心是忠的,但是閣老下麵的人未必。農家有句話,兒大不由爹,嚴世蕃現在都未必聽閣老的,何況閣老的學生,閣老的親信呢?”
嘉靖側臉看著灼華,他不曾想到灼華真的懂得一些,心裏頓生厭惡,說道:“一個婦道人家,懂得什麽?”
嘉靖這一句,灼華倒是不願意了,小聲嘀咕說:“奴婢都說了不說了,皇上叫奴婢說,這回頭又笑話奴婢見識短。”
灼華的抱怨嘉靖聽得一清二楚,嘉靖卻假裝沒有聽見,嘴角不禁浮現一抹嗤笑。
精明的嘉靖,對於嚴嵩、內閣、乃至整個國家的狀況都了於隻掌。嚴嵩二十年的首輔,深得嘉靖喜愛和信任,嚴嵩按照嘉靖的意願,順著嘉靖的心思,而嘉靖奢侈的銀子,都是嚴嵩父子弄來的,而嚴嵩父子也背負著惡名。他們不似夏言正直,也不似階這樣想要個好名聲。忠心嚴嵩是有的,但是嚴嵩畢竟老了,下麵打著皇上胡作為非的人也有了。觸動皇權,這是嘉靖不能忍受的,嚴嵩老了,那麽就應該服老。
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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