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什麽名字？”女子問道。

    無名蹲下，陪在浴桶旁。

    “無名。”

    女子慘笑，淒然道：“無名……見我是個將死之人，覺得我不配知曉你名字麽？”

    無名聞言連忙解釋：“不不不，我的名字，就是無名二字。”

    良久，女子緊閉的眼睛微微掙動，聲音微不可聞：“蓉先生好嗎？”

    “好！蓉先生可溫柔了！”無名微微一愣，回道。

    “紫霽先生好嗎？”

    “好！”

    “雲先生好嗎？”

    “好！”

    “水先生呢？”

    “也好。”

    ……

    無名漸漸神色凝重起來，雖然女子後麵說的那些先生他都不認得，但仍是回複著。

    漸漸，女子沒了聲音。

    “姐姐？姐姐？”無名心中惴惴，小心地試問。

    雖相逢不過兩三個時辰，卻不知為何心中悲涼，隻覺得好似是看著一朵人間難尋的絕豔奇葩在眼前凋零殘落，卻又無可奈何。

    從未如此之近地目睹過香消玉殞之事，無名小聲嘟囔：“你這麽一死叫我怎麽辦？你長得跟我姐姐一樣漂亮，就這麽死了多可惜哦！也不說一下你想埋在哪，淨問些這先生那先生的！你衣服都還沒穿！你說我到底管不管你嘛？”

    良久，寂靜的屋子裏，又響起女子微弱的聲音。

    “怕我死啊？……”

    無名黯然目光猛地一亮。

    “你沒死啊？那你不說話！”

    “你的姐姐與我一樣好看？”

    “嗯，你隻比我姐姐醜那麽一點點……啊不是，我姐姐隻比你好看那麽一點點，嗯……就這個意思吧。”

    “你哭了。”

    “才沒有！”

    “我聽見了淚水在你臉上滑落的聲音。”

    “這你都聽得見？”

    “嗯……”

    “嘁，才兩滴而已，是方才那藥太苦了，我才不會為了一個素不相識的人落淚的。”

    “你的心跳的越來越快了。”

    “啊這，我......”

    “哭便哭了，有甚丟人的？”

    “姐姐說了，我是天底下第一等的人物！我不能隨便哭！”

    “你姐姐說的？”

    “嗯！”

    “是不是第一等的人物不好說，第一等的色鬼倒是有指望。”

    “……”

    “怎不說話了。”

    無名愣愣地盯著地麵，良久，才灰心喪氣地回道：“唉，我姐姐修為深不可測，我其實知道的，但出了妖族之後，我才知道，她是那麽厲害！比我想的還要厲害多了！早知道我便早些修習一下神元功法了！”

    “你想說什麽？”

    “嗯……沒什麽。”

    “……”

    無名等了許久，見女子不說話，好奇道：“你怎麽也不說話了？”

    “大概猜到你這小色胚想說什麽了。可我不會教人道理，隻會打架。”

    無名默默點頭，姐姐你這麽說話讓我有種被看穿的窘迫啊……

    沉默許久，無名擔憂道：“你不會死吧？不會我一轉身走出門你就死了吧？”

    “不知道。”

    “那我留這兒等著給你收……善後？”

    女子眼角又滲出一滴血淚，笑道：“好呀。”

    ……

    入夜，太學府寢舍。

    “誒？那俊小子咋還沒回來？”

    “不知啊！”

    “聽聞那小子今天去大師姐那裏了，還跑到女圊裏，整個太學府都在說呢！”

    “好家夥！我當年不敢幹的事讓他給幹了！”

    “嗯，不過今天還有一件大事！”

    “你是說，大學宮的人來了吧？”

    “唔！聽聞咱們太學府要內遷洛陽，與大學宮合並！”

    “誒，你們說，到時候是咱們紫霽先生當大祭酒，還是大學宮那幫老頭當？”

    “那還用說，搬家的是咱們太學府，咱們是客，能喧賓奪主嗎？”

    “誒！這你倆就不知道了！咱們紫霽先生跟大學宮的先生打賭，讓兩方弟子比試，哪邊贏得多，哪邊出麵當大祭酒！”

    “那你是咋知道的？”

    “聽大學宮那邊的弟子說的！那些人，老狂了，等比試的時候好好讓大師姐教訓他們！”

    “唔！對，大師姐那麽厲害，打他們全部都不成問題。”

    “可惜徐師姐死了，不然咱們大師姐和徐師姐聯手，穩贏！”

    ……

    “誒？小師弟咋還沒回來？”

    “這麽晚了，去告知一下先生？”

    “對對對，快去告知先生！”

    ……

    月明中宵，星雲依稀。

    大學宮的白衣先生和紫霽先生正於大殿之中下棋，紫霽先生愁眉不展，白衣先生春風得意。

    “紫霽先生！紫霽先生！”

    有弟子從門外一路叫喊著跑來，紫霽先生仍是皺著眉，轉頭看向那弟子：“何事？”

    “無名師弟至夜未歸，不知逗留於何處。”

    紫霽先生似是早有所料，不耐煩道：“知道了知道了，快去歇息吧。”

    “可是……”那弟子猶疑。

    我師弟那般俊俏可愛，人丟了都不管？

    “可是什麽可是，他不會有事，你去歇息便是！”

    “哦……弟子告退。”突然闖入的弟子見先生語氣篤定，仍有些猶疑，無奈地緩步離去。

    那弟子方踏出門去不久，紫霽先生忽的眸子一亮，靈機一動。而後便驟然一掌拍下，亂了棋盤布局，勃然大怒道：“這小兔崽子，成天亂跑！”

    白衣先生看了眼被打亂的棋盤，笑了笑，譏諷道：“紫霽兄的行事風格一如既往啊！”

    紫霽先生假裝聽不懂，擺正棋盤，笑了笑：“一時失態，見笑了！來來來，咱們重新來過！”

    ……

    燭光搖曳，光影跳動。

    蠟炬將盡，眼前姐姐的話語亦少了許多，無名心中忐忑。

    難不成真的要死？

    “姐姐，蠟炬燃盡了，你這裏還有蠟炬麽？”

    “小家夥，我不想死。”女子氣息微弱。

    “姐姐你說什麽？”無名湊近。

    “你……是半神境界吧？”

    “哦，我自小跟姐姐修行，姐姐說境界都是給庸俗之輩設定的，真正的強者不該太看重修行境界的快慢，要腳踏實地……”

    “所以……你是半神？”女子強提一口氣，聲音大了一些，打斷了無名。

    無名眨眨疑惑的大眼睛，思索道：“嗯……應該是半神吧，按法術經典裏劃定的境界來說。”

    蠟炬燃盡，陋室漆黑。

    “近一些。”女子聲音微弱。

    無名微微往前挪動。

    “再近一些。”女子的聲音虛弱無比，微不可聞。

    女子體香撲麵而來，無名聞言心中忐忑，你都在我鼻子前邊出氣兒了還不夠近嗎？

    “姐姐，再近，咱們就……”

    “我徐夙錦……命不該絕啊。”女子最後五字迸發出前所未有的氣力，清清楚楚傳到無名耳中。

    一對赤色眸子在漆黑之中亮起，光芒爆射，映紅了窗欞，而後直投屋外的草地之上，透窗而過的一束束紅光在草地裏上下晃動。

    山間小院，寂靜無聲。

    良久，嘩啦啦的水聲響起，如同沐浴結束的人從浴池中站起，而後一個長發披散的窈窕身影從散發著紅光的窗戶走過，後麵卻似是拖著一個人影，那人影傾斜，隻在窗上露出個上半身來。

    滴答！滴答！

    水滴一般的聲音從屋內傳來，越來越慢，最終停住。

    “如此精純的半神之血，倒是出乎我意料……涉世未深的傻瓜，太過良善，也是不好的，終被人欺。”屋內傳來女子疲倦而溫柔的聲音。

    紅光散去，月落霜白，山間小院靜謐，隻聞院內小溪潺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