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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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淵是被屋裏人們的歡聲笑語吵醒的。
扶淵心裏罵了一聲,吵什麽吵,還讓不讓人睡覺了。他掙紮著起身,身上的被子略厚,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你們這是……”扶淵翻身下榻,看到鍾離乾,習洛書,習夫人,魚兒,寧兒,還有三皇子四皇子,他們圍坐在一起說笑,折卿折影與東宮一眾隨侍侍候著。
“小淵哥哥醒了,快過來呀!”小魚兒招呼道。眾人見了他,也一起叫他過來。
扶淵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稀裏糊塗的過去,稀裏糊塗的見禮,又稀裏糊塗的被小魚兒拉在身旁坐下。
“阿宴呢?可好些了?”扶淵問道。
“方才周先生看過了,用了藥,說沒什麽大礙了,調養兩日便好了。”習夫人笑道。
“哦。”扶淵看著這其樂融融的“一家人”,心裏覺得奇怪,卻又說不上來是哪裏奇怪,忽悠的念頭如同細雨落深潭,叫人無處尋覓,“舅母可好些了?左右阿宴也無甚大礙,舅母也莫要太過擔心,注意身體才是。”
“不打緊,不打緊。”習夫人笑著,話題又被三皇子給引了過去。
扶淵看著眾人的臉,也不多話,就靜靜地聽著他們談笑風生。鍾離成寅和鍾離文宣身為太子殿下的兄弟,此時的確應該過來探望,可是這和諧的氛圍是怎麽回事?這兩個皇子打小就和鍾離宴不對頭,平日裏就算裝也裝不了這麽好。還有,怎麽不見鍾離寒霽?那小姑娘可是個有主意的。
扶淵正打量著,身旁的小魚兒身子一歪,撞在了扶淵懷裏。扶淵愣怔一下,趕忙把小魚兒推起來。他倆年紀相仿,魚兒此時也是個大姑娘了。再加上幾年未見,兩人之間多少有些生疏,扶淵剛回來那天見到小魚兒,就能清楚的感覺到,她不像兒時那般纏著自己了,生疏客氣了許多。
結果小魚兒起身後,並沒有什麽表示,又和鍾離寧笑鬧在一起。扶淵臉頰微紅,心想小魚兒也不大對勁兒。
“小淵可還記得?”不知誰突然問了一句,把神遊的扶淵拉了回來。
“肯定不記得了,還請父皇給我們講講。”接話的是鍾離文宣。
“記得什麽?”扶淵問道。
“我們在說小時候的事,小淵哥哥還想得起來嗎?”鍾離文宣乖巧道。
扶淵被他這一脆生生的“哥哥”嚇得不輕,這孩子吃錯什麽藥了?他以前還住在宮裏的時候,有一年冬天,和阿宴路過一個高台,二人被人當頭潑了一身冷水。鍾離宴還好,機智地躲開了,隻被濺到了一點,扶淵可是從頭到腳淋了個透。二人一抬頭看到的就是鍾離文宣那張欠揍的臉。按扶淵這睚眥必報的性子,兩人這梁子就算結下了,雖然都沒做過什麽出格的事情,但也都看對方不順眼就是了,鍾離文宣也不曾如此自然的喊他“哥哥”。
“不記得了。”扶淵笑得有些勉強,“陛下講講?”
“當年第一次去看你啊,是我和子泱一同去的……”天帝輕輕笑了,給棱角分明的臉上帶去了幾分慈祥,顯然已經陷入了回憶之中。
滄海茫茫,亂雲縹緲。
東方破曉。
鍾離乾與習洛書立於雲巔之上,欣賞這海天一色的盛景。
“東方日出之地……那不妨就取扶桑的扶字,以扶為姓。”鍾離乾悠悠道。
“姓鍾離豈不更好?”習洛書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
“不可,”鍾離乾搖頭,正色道,“九重天要養大他,各界就已頗有微詞,再冠上皇姓,可能就不是談判可以解決的了。”
“也是。”習洛書搖搖手中的折扇。
“淵若滄海,便叫扶淵吧。”
“陛下未免太心急了些,還不知曉是男孩還是女孩呢。”習洛書忽然笑了。
“都叫這個吧,挺好聽的不是?”鍾離乾帶著幾分討好。
習洛書沒有回答,隻是歎了口氣,幽幽道:“陛下偏心。”
“……我又怎麽了?”鍾離乾本想獻個殷勤,沒想到習洛書卻不領情。
“可憐我那苦命的外甥,都快滿月了,還沒個名字,一天天太子殿下太子殿下的叫。這孩子還沒出世,你就屁顛屁顛地跑來給人家起名字。”習洛書拿扇子點了點底下。
“不是你非要來的嗎?”鍾離乾嘴角抽了抽,他還以為習洛書十分看重這個孩子,這才“屁顛屁顛”地跟來的,“還不是令妹,我取了好幾個名字,她都不滿意。”
“鍾離乾,”習洛書“唰啦”一聲收了扇子,白了他一眼,“麻煩你用腦子想想,妙妙這種名字真的是給男孩起的?”
“小名,小名嘛……何必那麽認真。”鍾離乾賠笑。
“河清海晏,時和歲豐。”鍾離乾看著地麵上準備出海的漁民們,忽然靈光一閃,“叫他阿宴如何?”
“跟我說有什麽用?也得娘娘同意。”
“我覺得這個差不多。”
“費勁兒,”習洛書居高臨下的看著人間,麵無表情道,“陛下,您若是想討好我,讓我在兒那給您說情的話,我勸您還是盡快死了這條心吧。”
“唉,別這麽無情嘛,”鍾離乾笑著湊過去,卻被習洛書一扇子拍回來,“弟妹也快要生產了,我可給你們夫妻倆備了一份大禮。”
“哼,不需要。”習洛書輕哼一聲,“誰是你弟妹。”
“子泱,你也知道我的難處。”鍾離乾幹脆不再粘著他,在旁邊墊著腳望遠,“我打小就屬意她你清楚的吧?就算她不姓習,我也會迎她為後。”
“然後就三妻四妾?”習洛書睨了他一眼,“微臣險些忘了,您當年可是早早娶了紫陽殿嫡小姐做太子側妃。”
話的尾音似乎還有些笑的意味,但鍾離乾與習洛書一同長大,怎會聽不出他話裏的怒氣。
“子泱,說到底還是我沒用,外戚也好,諸神殿也好,都是因為我還沒有足夠的能力與他們抗衡,才會利用後宮,才委屈了她。”鍾離乾一番話說得誠心誠意。
“你莫不是在諷刺微臣和家父沒有能力保護清兒?”習洛書懶得再擺出一副和善麵孔,皺起眉頭。
“沒,沒……你從哪聽出我是這個意思的……”鍾離乾急的汗都淌下來了。他老丈人映川君不問朝政多年,對各個黨派都保持著中立態度,習洛書身為世子,自然不好違逆父親的意思,故而入世以來也保持著中立的態度,自然比不得某些人官官相護結黨營私權傾朝野。
“罷了,”習洛書又歎氣,輕輕揮了揮紙扇。他自認為脾氣不錯,世人也覺得他是個溫潤公子,可不知怎麽的,他一看見鍾離乾就忍不住生氣,刻薄的話像開閘似的說出口——唉,似乎是發現鍾離乾喜歡上自家妹子開始的,像是這輩子的脾氣都撒在他身上了,“我不氣了,回去我勸勸清兒——其實她心裏也明白,隻不過是難受,無處排解罷了。先說正事:你到底答應了女媧大神什麽?她怎麽就那麽痛快的答應你了?我談了幾個月,天庭那邊都好說,就女媧這裏,死活不鬆口。”
說到這兒,習洛書就有些鬱悶,這鍾離乾到底是用了什麽歪門邪道?
“答應了她一些事情。”鍾離乾輕鬆道。
“什麽事情?”習洛書有預感,鍾離乾答應的絕對不是什麽好事。
“大概就是,等這孩子長大了,是去是留,有他自己決定。”
“還有嗎?”習洛書步步緊逼。問題的關鍵絕不會在這種無關緊要的問題上。
“還有就是,就是……”鍾離乾支吾起來,“我每年都會送她三滴真龍血。”
“你送她龍血作甚?”習洛書簡直是目眥欲裂,“還每年?這得什麽時候是個頭啊?不是,她要龍血作甚?你……莫非你……把‘那個’告訴她了?鍾離乾,你這是——你讓我說你什麽好,談不妥咱們大可以施壓,女媧也不想撕破臉皮,咱們收養了就收養了,她是能殺上九重天還是怎麽的?”
劈裏啪啦一大串,習洛書才想起來要克製自己的情緒:“罷了罷了,不說你了,事已至此,多說無益,白費口舌耳!”
二人回了九重天,鍾離乾又是好一頓哄,習洛書才算消了氣。更別指望著讓他去勸自家媳婦了,兄妹倆沒合起夥來一起收拾他才好。
後來扶淵大了,發生的事情他自己多少也有些印象。那時鍾離宴還未出閣,他們兩個都住在昭明皇後的重華宮裏,每日去禦書房的偏殿裏聽艾夫子和其他夫子講學。雖然聽課的地方離鍾離乾那麽近,但二人還是對逃課這件事情樂此不疲。鍾離宴喜歡宮外繁華的地方,扶淵則喜歡有事沒事的往人間跑。年幼的他們並不知道,天帝日日拘著他們,不僅僅是為了讓他們好好學習,更是因為,外界不知道有多少眼睛在盯著他們。
鍾離家的仇人自然不在少數,而對於扶淵,他雖然沒什麽仇家,可有的喪心病狂的人,甚至還會把東華帝君的帳算到扶淵頭上,僅僅是因為二人皆是所謂的天地靈胎。即使他們知道此二人並無交集,帝君僅是看在與九重天交好的份上,在扶淵出生時送了一份禮而已,若是拿扶淵去威脅帝君,想來那位老神仙也不會有任何反應。
可兩位小朋友哪裏懂得樹大招風的道理,若有時候真碰上了哪個不長眼的,二人也是以此為樂,用刺客來比著誰更厲害。
扶淵是上神修為,鍾離宴是最純正的龍族血脈,有什麽好怕的呢?
怕就怕高人親自出手。雖然有世外高人這個詞,且被廣為傳頌,但並不是所有高人都是世外高人。
總有那麽幾個瘋的傻的不要命的。
扶淵已經記不太清楚他的樣子,但還清楚的記得那種要命的壓迫感,以及後腦一麻,下一秒就會死去的特殊感受。
似乎有一條高達十餘丈的赤蛇,鱗片閃閃發光,眼眸幽綠,趾高氣揚地看著他。
“這該不會是……”鍾離宴張大了嘴巴,仍有些驚魂未定。
“鍾山之神,燭九陰。”扶淵強壓著心中的恐懼,顯得有些木然,“怕、怕是已經走火入魔了。”
“怎麽辦?”鍾離宴手摁在了劍鞘上。
“逃不掉了……拚命吧。”扶淵翻手,拈出幾張符籙,鍾離宴見了,也祭出自己的金烏劍來,嚴陣以待。
“等他一動,你左我右,掩護我。”扶淵道。
“沒問題。”
忽然,風雷驟起,扶淵麵色微寒,大喊道:“就是現在!”
二人流光般躥出,越過燭九陰散出的毒瘴,向前掠去。幾乎同時,二人發起攻擊,即使他們尚小,真龍皇族與天地靈胎的實力仍不能小覷。燭九陰擺首,像是權衡了一下,便擺尾向扶淵掃去,同時張開血盆大口,撲向鍾離宴。
“阿宴!不可硬來!”扶淵一躍而起。
“你也一樣!”鍾離宴同時起身。
扶淵默念神咒護體,拈了三張雷符向燭九陰拍去。那三張雷符,是他現在能拿出的最強大的手段。一開始就拿最強大的手段固然不智,可扶淵十分清楚自己與對方實力的差距,他與鍾離宴加起來也毫無勝算,所以要智取,先嚇他一跳。
說得文雅點兒,先亂了他的心神。
天雷滾滾,自天而地,劈頭蓋臉而來。
卻是朝著扶淵劈頭蓋臉。
這……這是……亮紫色的閃電劃破扶淵的眸子,這不是他自己的雷,是燭九陰的。原來……扶淵咬緊牙關,自己在他麵前連出招的機會都沒有。
都是上神修為,差距竟然可以這麽大。
扶淵化符紙為利刃,毫不猶豫地割開雙腕,以精血畫符抵擋。他固然怕疼,可他更怕死。
陰雷至,扶淵無處可避,被轟進毒瘴裏,毒氣順著扶淵手腕上的傷口,絲絲入扣。
他的血噴薄而出,源源不斷,匯於半空,遇到天雷便猛烈的燃燒起來。一陰一陽,天地為之色變,畫麵詭異至極。
扶淵要的就是這個效果,這樣九重天才能察覺到他們遇險,即使耗盡真血也在所不惜。
可他又錯了,待天雷地火皆散,扶淵才發現,那所謂的天,也不過是燭九陰的一個結界罷了!
太天真了,自己還是輕敵了。扶淵努力穩住自己的心神,卻看到了一個令他所剩不多的血液幾乎凝固的畫麵:
鍾離宴跪在燭九陰半張的大口中,用劍死死撐著,才不至於被他吞入口中。而那把由烏金鍛造堅韌無比的長劍,已被毒液蝕成了廢鐵,隨時會斷掉,和他的主人一起葬身蛇腹。
“阿宴!”扶淵騰雲而去,同時,他稚嫩卻頗具威嚴的聲音在燭九陰的靈台上想起:“燭九陰!你要吃自己的同類嗎?!他是皇族,你若傷他,就是與九重天作對!你自己掂量清楚了!”
“嗬嗬嗬嗬嗬……”詭異的聲音在扶淵的靈台上響起,“現在覺得我是龍了?小上神,我們龍族皇室的血可活死人肉白骨,我若吃了他破境,九重天又能奈我何?!”
原來如此,對方一開始就是衝著阿宴來的……扶淵不再浪費時間與他爭辯,他已經是上神了,還怎麽破境?再次飛升超脫三界嗎?果然是走火入魔了,現在的燭九陰就是一個徹徹底底的瘋子。
“阿宴!”鍾離宴中了毒,已經不省人事,全靠那把劍撐著,扶淵剛靠近他,那把劍便像完成使命似的斷了。扶淵來不及多想,雙手扶住那雙淌著毒液的獠牙,還未及他雙腳踏上燭九陰的舌頭,燭九陰便狠狠向下咬去。扶淵沒有著力點,被向下拍去,他身下,是燭九陰下頜如鋼刀般鋒利的毒牙。
“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