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所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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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秋後晝短夜長,等扶淵到東宮的時候,青白的天已經染上了一些金色的味道。

    天帝和習洛書那邊,扶淵本想瞞天過海,卻好巧不巧在大門口遇到了起駕回宮的天帝。陛下龍睛何其毒辣,扶淵自然不好誆騙天帝說自己這般半死不活是自己左腳絆右腳摔的,隻得把遇到路九千的事情避重就輕三言兩語地講完。天帝聽了,皺著眉讓他不要再去多管這件事情,說他自會替他做主。

    扶淵也不求天帝能和這種瘋子要出什麽結果,至於他的結果自然是被摁在床上讓二爺紮來紮去,忍受著習洛書甩開習夫人三條街不止的嘮叨,還要保持微笑地安慰著這關心則亂的二人。

    習洛書見他如此乖順,便也不再多說那些訓斥的話,又怕自己煩了他,陪了一會兒,讓他好好休息,便也回去了。扶淵百無聊賴的看著二爺取穴,欲言又止了幾次,終於是什麽也沒有說。倒是二爺,臨走前給了他一封周同塵送來的信。

    初一和十五被折卿帶去偏殿休息了,扶淵囑咐了要好好照顧他們,不可輕慢。他心裏清楚,經今天這麽折騰,他隻能把這兩個小仙帶在身邊,以防他們因為自己再出什麽意外。

    鍾離宴的毒已經解了,但尚未清醒。邪毒侵體,四肢百骸遍布,也夠他這個天選之人吃一壺的了。

    二爺拔完針囑咐幾句就回去了,扶淵一個人躺在榻上,默默看完了信,他縮在被窩裏,冷得厲害。剛入秋,離燒炭還遠著呢。扶淵在周身設了一個溫暖的結界,縮在被窩裏懷念初一溫暖的後背。那兩個小仙應該是羽族吧,體溫對於他這塊石頭來說可以算作燙人,不過肯定不是鴉或者鸚鵡這樣的鳥兒,他們倆太傻了。

    月明星稀,折卿那邊得了習洛書吩咐,請了幾次讓他吃點晚飯。扶淵拗不過,簡單吃了兩口,又要了之前喝著還不錯的紅棗茶,揣著熱茶去正殿尋鍾離宴去了。

    鍾離宴還沒醒,隻是臉色已然緩和許多,他身板兒好,恢複得也快。扶淵坐在榻邊,慢慢喝完了茶。這茶隻有前幾口能暖人肺腑,到後麵便毫無暖意了。手裏茶盞餘溫不複,扶淵想了想,輕輕放下茶盞,雙手握住了鍾離宴伸出被子的手。

    說實話,這手並不好看,尤其是被扶淵著一雙彈琴畫畫的手襯著。鍾離宴因為常年使劍的緣故,掌心繭子很厚,手指有些變形,虎口處還有一道淺淺的疤,應該就是被上次他二人過招時,鍾離宴直接把他的刀挑飛那種招式給傷到的,與他對招的人沒有因為他的身份減半分力氣,生生把他的虎口震裂。原來那次比試的最後一劍鍾離宴並未用盡全力,不然他手上估計也會留一道這樣的傷疤了。

    而扶淵的手就秀氣的多了,與鍾離宴閱曆豐富的手比起來可以說是乏善可陳,他一雙手骨節分明,瘦長白皙,僅是指腹有些許薄繭,還是被絲桐玉管給磨出來的。

    漸漸的,鍾離宴手也冷了,扶淵戀戀不舍的把它塞進被子,琢磨著要不要去和折卿討個暖手爐。

    最後扶淵決定還是不要去麻煩她們的好,因為今天自己出去亂跑,天帝遷怒於東宮的下人們,揚言要罰三個月的月俸。都是窮苦人,真罰了總不能讓他們都去喝西北風。隻能等日後陛下消氣了,自己再去求個情什麽的。不然隻能砸鍋賣鐵的賠人家。況且,這裏不是橫了一個現成的暖手爐。

    扶淵把手伸進被子裏,先是隔著衣服,手心手背反複了幾次,見鍾離宴沒什麽反應,便大著膽子撩起鍾離宴的衣服,把冰涼的手心貼在他腰側。鍾離宴皺了一下眉,然後就沒有什麽多餘的表示了。唔,真暖和。手心捂熱了,扶淵又把手翻過來,把手背往更裏麵送了送。

    “……小淵,你做什麽?”鍾離宴不知何時已經醒了,星眸半掩,半夢半醒地看著他,聲音略嘶啞。

    “啊……沒什麽,給你一個愛的擁抱。”扶淵臉上無辜掩過尷尬,手仍然沒有拿出來的意思。

    事實上,如果可以,他更想把靴子脫了腳伸進去捂著。

    “什麽時候了?”鍾離宴起身,扶淵拿了靠枕墊在他身後。

    “亥正。”扶淵看了看外麵的蓮花漏,“你餓嗎?要不要吃點什麽?”

    “我想喝湯,”鍾離宴道,仍有些倦態,“你叫折卿去煮,要青菜豆腐牡蠣湯。”

    扶淵起身,告訴折卿鍾離宴醒了要喝湯,就便兒把冷透了的茶盞也送了出去。折卿姐弟倆聽說鍾離宴醒了,欣喜之情溢於言表。折卿忙張羅著煮湯,又吩咐折影給宮裏和相府送信兒。

    “我睡了多久了?”見扶淵回來,鍾離宴問道。

    “不到兩天,你昨天早上昏迷的。”扶淵重新坐下,猶豫片刻,終究沒有恬不知恥的把手重新塞進去,兩隻手交握著攏在袖裏,倒還有些溫度。

    “說說吧,怎麽回事。”鍾離宴語氣平靜,好像從未在鬼門關前走這一遭。

    扶淵看他這個樣子,心道是他必然也猜個七七八八了,遂將那張血紅色的紙箋拿出,遞與鍾離宴:“想必你也猜到了吧?”

    鍾離宴接過,正反都看了看,又遞給扶淵:“把這兩天發生的事都說說。”

    “昨天上朝回來,我去了二爺那裏。”扶淵收好了紙箋,“想讓二爺給我瞧瞧,我在魔宮中的毒是否全解了。然後出來便遇到了折影。”

    “怎麽樣?你的毒。”鍾離宴不免有些擔心,他還真沒想到這一層。

    “全解了,二爺還說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扶淵笑了,“本上神百毒不侵。”

    “可一般的毒應該是奈何不了你,魔君為了試探也不至於用見血封喉的毒藥,該不會也是陰毒吧?”鍾離宴亦是粗通藥理,他知道陰毒會加重扶淵的病情,“真的沒事嗎?”

    “沒事。”扶淵不打算告訴鍾離宴真實情況,他覺得自己能處理得好,不需旁人費心,“有二爺呢。”

    見鍾離宴放下心來,扶淵繼續道:“說實話,一開始我還不信,但折影無事戲弄我作甚,我便帶著二爺來了。”

    “他倒也肯跟你過來。”鍾離宴說二爺。

    “自然是不肯。”扶淵道,“我用強帶來的。”

    鍾離宴:“……”

    “然後,我就在你的枕頭下麵發現了這個紙箋,除了咱們兩個,隻有二爺知道,我讓他暫且保密了。哦,對了,給你抑製毒素的藥,可都是取了我的血熬的,寸血寸金。”扶淵得意的睜大了眼睛,一副討債模樣。

    鍾離宴失笑,抱起臂來:“那你以前欠我的錢,就當還清了吧。”

    扶淵:“……”

    折卿煮好了湯,給二人送進來,每人一小碗。豆腐嫩白,白菜青綠,湯是乳白色的,看著很吸引人。扶淵聞著味道,的確不錯。

    扶淵接過小碗,立刻皺起了眉:“我不吃豆腐,也不想吃牡蠣。”

    “嚐嚐,不腥的,全靠牡蠣湯才有鮮味。”鍾離宴道,“你莫不是以前海風吹膩了,所以才不愛吃海鮮。”

    “……誰知道,反正我絕對不吃豆腐。”扶淵不由分說的把碗裏的豆腐都堆在鍾離宴碗裏,那幾個牡蠣,他尚且能忍受。

    “挑三揀四。”鍾離宴白他一眼。

    折卿做的湯的確是鮮美可口,難怪鍾離宴這時仍然記掛。扶淵心想,下次來一定還要點這道菜,讓折卿多加一些牡蠣。

    熱湯入肚,扶淵手也熱乎多了,折卿撤了碗筷湯匙,二人又開始說起正事來。

    “於是我就想啊,敢在你頭上動土,肯定不是一般人。我最開始想到的是當年毒害娘娘的那些人,察覺到了咱們的動作想要先下手為強。可是仔細一想,咱們做得幹幹淨淨,他們上哪知道去。如此想來,唯一的紕漏就是送陸姑姑來沁水的路九千。說來也巧,我今日遇見他了,聽到他親口承認他是受了嘉興樓的委托,才把陸姑姑叫到我們手上的。周家不過是一個拙劣的幌子,那人估計也知道我與同塵不隻是熟識。”

    “你遇到路九千了?怎麽回事?”鍾離宴很是好奇,也有幾分嫉妒羨慕,這般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人物,扶淵怎麽說見就見,這都兩次了。

    “不重要,他這個……”扶淵把那個道貌岸然給咽了回去,他若是知道鍾離宴心裏這兩分羨慕,該是破口大罵鍾離宴有眼無珠了,“於是我們幾乎可以肯定,勾結魔族的,和在幕後為我們提供線索的,是同一撥人。”

    “那嘉興樓的酒,你還敢喝嗎?”鍾離宴打趣道。

    “哼,有何不敢?”想到二人月餘前的賭約,扶淵冷哼一聲,“下次我就該加一個時間限製,讓你五日之後完不成賭約就七竅流血。”

    “哈哈哈哈,晚了!不過話說回來,你回來之後有用木蕭的身份與嘉興樓聯係過嗎?”

    “沒,”扶淵搖頭,“按木蕭的腳程,他應該還沒到帝都呢。且那木蕭嘴緊得很,什麽也沒漏出來,也不知道他平日裏怎麽和雲荒聯係。但聽魔君的意思,似乎就是不完成任務就不聯係。”

    “那你有沒有想過,若是木蕭現在就替代了你……”鍾離宴皺眉。

    “木蕭是魔族,沒有必要為了這種事情去做什麽……你的意思是,嘉興樓的人連木蕭什麽時候替代我都能知道?他該不會是……”扶淵一臉的不可置信地起身。

    “知道木蕭已經被抓了,無論如何你都是原裝貨。”鍾離宴抬頭,輕聲道。

    “也可能是,想用這件事來試探我的身份。”扶淵重新坐下,道,“知道木蕭這件事的,隻有陛下,舅舅,還有你我二人。”

    “嗯,繼續。我就說說可能性,你自己多留個心就好。”鍾離宴安慰道。

    “嗯……因為那個方姑姑死了嘛,我就有些懷疑,嘉興樓那些人,他們是不是直接想殺了咱們滅口。”

    “不會,活的陸姑姑都能送到你麵前,殺我作甚。”鍾離宴甚是篤定。

    “殺方姑姑是為了提醒咱們,我怕這般是為了提醒我。”扶淵也抱起了胳膊,“我昨晚就躺在外間,讓折影帶人埋伏著,果不其然,他們動手了。”

    “還真是心急。”鍾離宴垂眸。

    “那些人都來自一個叫夜陽山的地方,和無雙門不清不楚的。無雙門向來對委托人的身份都捂得死死地,但夜陽山這群人該招的可都招了。他們說,所有的東西都是由嘉興樓提供的。我當時就開始懷疑勾結魔族和給咱們推波助瀾的,是同一批人了。於是我給二爺留了封信,讓他轉交給同塵,然後就去了嘉興樓。哦,對了,路上買了把扇子,你看好不好看?”扶淵掏出扇子,展開給鍾離宴看。

    “信上寫了什麽?”鍾離宴耐著性子賞了扶淵的寶貝折扇一眼。

    “這位看官問的好哇!”扶淵“唰啦”一聲收了扇子,把扇骨當作驚堂木敲了一下床沿,學著茶樓裏說書先生的樣子,“近日種種皆是那幕後之人作怪,這個‘嘉興樓’也必然是他留下的線索,正所謂‘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好好說話。”鍾離宴抬手敲了他一下。

    扶淵坐的低,離鍾離宴又近,可謂是抬手就打。奈何對方是個傷號,扶淵總不能還回去。他瞪了鍾離宴一眼,坐到了床腳,如願以償的把靴子脫了腳塞進被子裏。

    “外罩脫了。”鍾離宴嫌棄道。

    扶淵:“……”

    待扶淵掛好外罩重新上床,兩人才開始說正事:“我估計嘉興樓那邊也會有埋伏,那裏你以前去過,二樓最裏麵有個房間,不臨街,價格卻不便宜,正是埋伏的好地點。所謂有備無患嘛,我便讓同塵去幫我請天時院的祈知守,同塵以前是無名宗的二弟子,多少也有些交情。”

    “你想讓祈知守事先探查一下嘉興樓。”鍾離宴抬眉看他一眼。

    “……是了,不大的小樓,夾層負層一樣不少。”扶淵垂眸,一雙眼睛都掩在睫毛打下的陰影下,“去了之後,果然有埋伏。嘖,我算是見識到了天時院虎威,一個個年紀不大,卻是個頂個的厲害。這些殺手也是夜陽山的,不過多為死士,人家天時院竟也能留下來幾個活口。他們供認,買他們的叫沈老三,正是這嘉興樓的掌櫃。”

    “哼,那掌櫃必定不幹淨。”

    “不過是被推出來的替罪羊,又一個幌子罷了。”扶淵道,“因為這個,我才覺得對方不是知道了木蕭已經落網,而是來試探我。沈老三這些個人都押解刑部了,但我估計刑部查不出來什麽,便委托了同塵。哦,對了,你解藥的方子,也是從嘉興樓搜出來的,由同塵轉交給二爺的。”扶淵把周同塵的回信遞給鍾離宴,信裏寫的人,八成就是當年毒害昭明皇後的人了。一時間,救鍾離宴性命的解藥也顯得無足輕重了。

    “準備好了麽?”扶淵問道。

    “嗯。”鍾離宴悶聲道,神態自若的打開了那封已經被扶淵拆開過的信。

    “真沒想到。”半晌,鍾離宴放下那封不長的信,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