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天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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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扶淵回到帝都,見了等在月下的鍾離宴諸人,一見麵什麽話都沒說,撐著地就吐了。

    他這一天什麽也沒吃,吐出來的自然都是酸水。眾人看他這樣翻江倒海,以為是暈傳送陣,連忙架起來送到醫官處,扶淵被鍾離宴架起來,還掙紮著指向默默流淚的徐西塢和抱著琵琶瑟瑟發抖的田水月:“都、都送到連遠殿……嘔……我的人,誰也不許動。”

    鍾離宴掃了眼地上那兩人,也不知道到底是個什麽組合,吩咐人都按扶淵說的,便送扶淵去二爺那兒了。

    至於百裏恢弘,早就被月院長給接走了。扶淵沒什麽分寸,敲的那一下太狠,大夫說百裏恢弘至少要躺個一兩天才能恢複意識。一時間,月如期也不知是要找扶淵算賬還是要謝謝他了。

    鍾離宴送扶淵回去後,又回到了東宮處理了許多事情才歇下。他放心不下扶淵,一有時間就去了連遠殿,扶淵還在吐,鍾離宴看他的樣子,都要把胃給吐出來了。

    “扶淵?”鍾離宴輕輕給他拍著背,焦急地問二爺,“到底怎麽回事?”

    二爺隻是搖搖頭,一副愛莫能助的樣子。

    “阿宴,阿宴,”扶淵喘著粗氣,喚他,手撐著鍾離宴的手,“鍾離宴,你不知道,你不知道……”

    “知道什麽?”鍾離宴忙問。

    扶淵神色隻有半瞬清明,一難受又吐了起來,二爺強給灌了藥,也是吐出來的多。二爺還想拿藥,卻被扶淵拉住了,他似乎是神誌不清,一會兒叫著二爺,一會兒又叫二哥。

    鍾離宴隻顧著著急,督促二爺想辦法。二爺卻道他是太累了,是心症,隻能任由扶淵拉著,見縫插針地安慰幾句。

    “怎麽回事……”鍾離宴喃喃。扶淵身上的傷太複雜,不知怎的,好多傷似乎都是被人給抓傷咬傷的,其他的除了肋上有淤青,肩上有血痕,便也沒什麽太重的了……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鍾離宴陪到天色將明,便在小內監的催促下回了曦月殿上朝。絳天城防線破了,魔族大軍肆虐南下,帝都又收留了如此多的災民……有許多事都等著他一個人去處理,等他一個人拿主意。

    鍾離宴也曾怨過,若是他的決定對了,這些功勞也是全落到提出的人,落實的人身上,似乎沒人會想到他這個年輕的太子。而當他選錯了,這群人也隻會說是他太過年輕、沒有經驗而導致決策失誤,不懂得審時度勢……

    可他現在不能怨,若想護著九重天,護著千萬子民,他就一步也不能錯。扶淵已經倒了,挽狂瀾於既倒,現在就看他了。

    絳天城破,好在未波及到百姓。別千端並沒有遵旨回京,而是給鍾離宴上了請罪書,率著三千殘部南下,阻擋魔軍,為帝都留出更多的準備時間。

    雖然匆忙,但鍾離宴也知道扶淵與百裏恢弘莫名其妙去了絳天城,以及絳天城防線被破一事其中大有文章,可現在百裏恢弘被扶淵敲得不省人事,扶淵自己也病著,別千端又在被魔族追著打……唯有綺懷君,負荊請罪和彈劾他的折子幾乎是同時送到鍾離宴麵前的。

    雖然綺懷君有過,但此事也不能妄下定論。鍾離宴當即決定先給綺懷君一個將功折罪的機會,具體的還要等別千端回來之後才能下定論。

    還有扶淵帶回來的兩個人,鍾離宴也頗為在意。

    下了朝,看了幾個緊要的折子,鍾離宴就去了連遠殿。扶淵不吐了,又燒了起來。周二爺又要照看陛下又要看顧扶淵,在曦月殿和連遠殿兩頭跑,累得幾欲吐血。鍾離宴幫不上什麽忙,便讓初一叫了那兩個人去偏殿,分別問話。

    第一個是徐西塢,是吳蠡的準女婿。此人很可疑,說不定扶淵把他拘在連遠殿就是因為他有嫌疑呢;下一個是田水月,鍾離宴第一眼就覺得這個妖嬈樣子不太妙,結果不問不知道,一問嚇一跳,這田姑娘竟然是個樂伎!

    鍾離宴被嚇得可以,這要是父皇醒著,少說也得把扶淵的腿打斷。還未加冠就在自己殿裏麵養……鍾離宴盡量往正道上想,說不定扶淵是覺得這女人也很可疑呢?自欺欺人半晌,他還是覺得自己身為兄長,這種事還是得好好地跟扶淵說道說道,知好色,慕少艾什麽的都是很正常事啊,但是放著那麽多的官家小姐,和一個風塵女子不清不楚……鍾離宴真的很頭疼。

    他無比心累地叫那兩人都退下,整個人便頹在交椅上。初一見狀,忙奉上茶果點心,鍾離宴蔫了一會兒,便叫金烏化形,去曦月殿把朝試的折子拿來。朝試的名次已經匯總完了,三甲還需他欽點。吩咐完,他又去扶淵那裏看了一下。見他狀態平穩許多,鍾離宴也放下心來,碰巧金烏把折子送來,他幹脆就在扶淵床頭看起了奏折。

    今年大朝試,雖說是大年,可讓結界破裂、蘭亭投敵、魔族南下等諸事一攪和,今年最要緊的事也不得不一切從簡,原本要考到來年開春的朝試在剛入冬就已經全部結束。諸學院陪考的老師已經回來了一部分,現在還留在玄山的,都是在武試中成績靠前的學子。

    文試時關注的人還比較多,鍾離宴百忙之中也看了一眼。狀元是誰來著?他一時竟然想不起來。等到武試,鍾離宴甚至不知道它到底是什麽時候開始的,文榜武榜總榜的成績就全送到了他的案上,等他批閱。

    按傳統,還得找個良辰吉日給三甲的人表彰授官。鍾離宴翻開奏折之前,稍微想了一下,今年的狀元會是誰。雖然莊鎮曉實力很強,但鍾離宴聽說今年東南道院出了匹黑馬,他私心希望這匹黑馬能挫一挫莊鎮曉這個第一公子的銳氣。

    翻開後,一甲第一名就是莊鎮曉。

    鍾離宴沉默少許,隨即倒吸一口涼氣。什麽叫意料之中,情理之中,這就是。

    他承認自己不如莊鎮曉,點了點頭,心安理得地去看下一個。

    榜眼,周同塵。

    咦,這個名字好熟悉啊……對了!這不是文試的那個狀元嗎!哎不對不對,周同塵是扶淵給他拉過來的人,怪不得這麽熟悉……

    鍾離宴沒那麽心安了,翻了一頁,繼續往下看。

    探花郎名叫劉意,鍾離宴主意查了查,發現並不是東南道院的黑馬,他是天時院附院的,唯一值得一提的就是他來自月如期的嫡母家。

    他不死心,那匹黑馬一定就在二甲等著他呢,結果等他耐著性子看完了二甲,也沒碰上一個東南道院的。鍾離宴怒了,徑直去翻這些人的來曆,這才找到了來自東南道院的那匹“黑馬”——真的很好找,三甲五十七名,上榜的隻有他一個是東南道院來的。

    難道東南道院已經被玄山大小門派欺壓到了這個程度嗎?有了一個上了榜的,都能稱作黑馬?

    在拿別的學子和一甲的天驕們比較的時候,鍾離宴也在拿自己與他們比較。連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他已經在心裏悄悄地羨慕,甚至於嫉妒這些人了。

    不是羨慕他們能參賽,而是嫉妒這些真的比自己強上許多的同齡人。

    德不配位的話他聽得多了,雖然一直在和自己說不要往心裏去,可他閑下來時也忍不住去想:為什麽是他?

    難道就因為他是天帝的兒子?就因為他是所謂的天選之人?

    他對先太子——也就是他的大哥,已經沒什麽太多印象了。隻是常聽宮人們說,先太子年少聰穎,是難得一見的天才。他聽著這樣的話長大,同時也看到比他還要年幼一些的老三老四,在許多地方做得都比他好。

    有心人的飛短流長這就來了,扶淵說他大器晚成,沒必要與那幾個小屁孩爭一朝一夕,父皇母後也從未催促過他,隻在他和扶淵逃學時才會管一管……

    他自小錦衣玉食,錢財也好,尊榮也好,甚至是至尊的皇位,都是他唾手可得的。所以他理解不了別人的寒窗苦讀的堅持,理解不了別人在戰場上拋頭顱灑熱血的信念……就像他以前修煉時遇到瓶頸,跑去問扶淵怎麽渡劫,扶淵隻能誠實地搖搖頭說不知道,因為他生來就有,從來不需要想這種事情。

    所以當他看到這些真正的天之驕子時,忍不住就會想:為什麽是自己?

    他明白為什麽是扶淵,就憑著扶淵活到現在的意誌,同齡人所不具備的謀劃聰慧,也擔得起他這上神的名號;

    他也明白為什麽是周同塵,不借家中勢力,甚至是被庶母打壓,也能在短短幾年之內榮升四品,就足夠彰顯他的能力;

    他更明白為什麽是莊鎮曉,除了莊鎮曉還能有誰呢?鍾離宴甚至可以想象出他日後被稱為莊院長時是何等風範。

    鍾離宴默默看著那三甲名錄,盯了一會兒,才拿朱筆批了,扣上太子的寶印與國璽。

    “如今世道大亂,授官就先推一推吧。”鍾離宴吩咐金烏,“然後武榜……除了像莊鎮曉這種開山弟子,其他的都速速進京,聽候差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