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蛻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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習洛書聽了,並不言語,隻是蹙眉。
對待孩子時,他從不是個強硬的人,但扶淵總感覺,舅舅會不由分說地把田水月帶走。
“舅舅,”最後還是鍾離宴打圓場,“小淵一向最有分寸,他開府許久,收幾個客卿也沒什麽。還是跟他說說風月關的戰事吧。”
習洛書看著他,略一沉吟:“小淵,你既然能想到來曦月殿救阿宴,想必是已經知道前線到底是什麽樣子了吧?”
“隻是聽說風月關外牆有坍塌,別的就不甚清楚了。”扶淵回道。
“塌得很嚴重,”習洛書道,“風月關守不住了,我已下了軍令,讓七殺上神斷後,崇明君帶大部撤回帝都,保存實力。”
“……其實,玄山咱們也保不住了。”扶淵看著鍾離宴,把雲垂野說的話如實轉告鍾離宴。
內憂外患,腹背受敵。
聽得鍾離宴簡直想重新暈回去。
殿內三人一趟一坐一站,皆是沉默無言。直到外麵宮人來報:六殿下來了。
鍾離寧人在後宮,聽得消息也晚些。以往最愛哭的小姑娘飛步進來,即便急切,也沒有忘記公主應有的端莊儀表。
她第一個看到的是扶淵:“呀!小淵哥哥,你的臉怎麽了?”
“沒事。”扶淵閃身讓開,“你還是先看看二哥吧。”
小姑娘這才提著裙擺,走上前來,坐在鍾離宴床邊,仔細端詳了一下,抬頭對習洛書道:“舅舅,我覺得二哥他沒什麽事啊。”
攤上這麽多事已經夠慘了,偏又有個不會心疼人的妹子。
鍾離宴連個白眼兒都懶得給他,而是問習洛書:“舅舅,現下我們該怎麽辦?
“待七殺上神撤進來,我們就封城,”習洛書道,“帝都的糧草,還夠我們撐三四個月。”
三四個月……三四個月之後呢?
鍾離寧聽了,也不禁麵色凝重起來。
“好了好了,”習洛書起身,他怕這種氛圍下鍾離宴沒辦法安心養傷,便寬慰道,“一個一個都臊眉耷眼地做什麽?天塌下來還有舅舅頂著呢。寧兒,小魚兒進宮來找你了,你先回去吧;小淵,晚上去一趟崇明殿,別千端這次出了這麽大紕漏,不到不得已的時候是不會再起用了。你去和他好好說說,他這回,活罪難逃。”
“是。”鍾離寧與扶淵齊齊行禮,退了出去。
鍾離寧回宮了,扶淵則是先回了連遠殿。
這臉讓別人看了沒事,可讓田水月看到了他就渾身不自在。剛進大殿時,他看到多寶閣上擺著自己夏日裏買的繪著青綠山水的折扇,便煞有介事地拿下來,用來遮臉。
徐西塢比鍾離宴傷得隻重不輕,常令說他得躺好一陣子才能下床。雖然兵臨城下,他身為武將隻能躺在床上,憋屈是憋屈了些,可徐西塢心裏並沒有太多遺憾——他這次救駕有功,以後不說平步青雲,也是在禦前混個麵熟的人了。
常令經了這許多大事,人也不抖了,鎮定有如隨軍的軍醫。
扶淵需要知道,他不在的這半天裏,風月關究竟出了什麽事。
田水月抱了一大摞她手抄的公文來,挑了重要的給扶淵看,不重要的就自己說給他聽。
她的字師法衛夫人的簪花小楷,很好看,扶淵幾乎能一目十行。
“公子怎麽冬日裏還打扇?”田水月問,“若是熱了,我……”
“不必!”扶淵欲蓋彌彰地扇了兩下。
田水月看了好笑,卻也不欲拆穿,隻得忍著笑意,揀著重要的是和扶淵說了。
檢修城牆的監工叫李信,履曆平平,並沒有什麽特殊的地方,也看不到哪裏可疑。
而魔族就像是知道哪裏有破綻似的,輕而易舉地打開了風月關,把別千端打得措手不及落花流水。
一定是有什麽關聯的……扶淵想著。他總覺得這和嘉興樓逃不了幹係,雖然沒有任何證據:“水月,你拿著我的令牌叫京兆尹去查,務必把這個李信查得清清楚楚。”
“公子放心。”田水月一福身,轉身出去拿令牌了。
殿裏安頓好了,扶淵就想著要去崇明殿。別千端這次出了這麽大的事,習洛書都沒有直接給他論罪下獄,而是軟禁在殿裏,也算是別樣優待了。
一出書房,他就看到初一拉著十五跪在門前,外麵守著的遙山辭盞二人皆是臉色為難,見了他,非但沒有鬆口氣,反而更為緊張了。
“雲垂野的事,怪不到你們頭上。”嘴上說著不怪,可扶淵的神情著實不太好,“起來吧,該幹什麽幹什麽去。”
“公子,我……”初一聲音驟然低了下去,底氣不足似的,“我想跟著公子。”
十五跪在他身邊,低著頭,一聲不吭,好像哭了。
“嗯,”扶淵隻是隨意地點點頭,“我出去一趟,你看好連遠殿。”
“公子,我陪您去!”初一膝行兩步,“徐將軍傷著,您一個人出去恐有不妥……”
“不用,”扶淵繞開他,“我自己去。”
“公子您相信我!”初一對著他的背影,近乎於吼出來。
扶淵腳步一頓,沒回頭,也沒說話,就這麽走了。
他到崇明殿時,天色已暗,別千端像是還沒有回來,偌大的神殿裏隻零零落落地點了幾盞燈。
等他進去一問,才知道別千端已經回來有一陣兒了。在外麵看不出來,裏麵可是有一隊官兵守著呢。
扶淵攔住了要進去通報的軍士,表示自己要一個人進去。
長長的甬道,即使一盞燈也沒有點也不會覺得很暗,今日天氣晴朗,將圓的月亮照亮了整個帝都。
崇明殿的下人本就不多,經此變故,朝廷又帶走了不少的人,以至於殿前更是冷清,連個守門的婢女都沒有。
他輕輕推門進去,本想先打個招呼,誰知一進去,就聽得右梢間裏的別千端吼道:
“一定是有人害我!風月關的外牆我明明親自檢查過,明明沒問題的!說不準、說不準就是習洛書!”
“主君,主君您消消氣,先冷靜下來!”緊接著是別夫人的聲音,“他習相再能耐,又如何知道您的計劃?”
聽了夫人的話,別千端的狂躁似有緩解:“沒錯,唯一知道真相的吳蠡已經被我殺了,他沒機會去告訴別人……”
扶淵一怔,忙躲在梢間外的柱子後。原來吳蠡真的是別千端殺的?別千端到底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
“是了,”別夫人肯定他,“就算是蘭亭造反,主君也不過是和他說了幾句話,本就是沒邊兒的東西,別人就算知道了,也沒有證據。再者,從絳天城到帝都,前線迎敵的是主君,即使是出了這樣的事,他習洛書也不能把您如何……”
“毀了,全毀了!”不知是哪句話刺激到了別千端,他又瘋癲起來,“功虧一簣!原本、原本隻要我守住了,就能和習洛書站到一樣的高度!你說,不是他害我又是誰?!”
遠處隱約傳來孩子的哭聲。
扶淵聽懂了,卻又好像沒聽懂。那個舍小家為大家的崇明君別千端,其實是個養寇自重,自導自演隻為一人加官進爵的卑鄙小人?
另外,別千端說有人害他——的確,他實在沒有理由在這麽關鍵的地方輸得一敗塗地。那會是誰呢?當然不會像別千端所說是習洛書,是魔族奸細?還是另有其人?
嘉興樓在其中到底扮演了怎樣的角色?
別千端走過來了,他怕被發現,往後麵挪了一點,本想裝成剛進來的樣子,誰知走動間,衣擺不慎碰到了一個甜白釉的小花瓶,“啪”地一聲,砸在地上摔個粉碎。
要完。
果然,瓶碎後,屋裏屋外都安靜了一瞬,下一瞬,別千端就怒氣衝衝地趕來:“是誰在那兒?!”
“仙君,真對不住,我剛進來走得急沒注意——”扶淵努力裝成一副剛進來的樣子,“我、我改天賠仙君一個!”
別千端完全沒了之前的儒雅,仿佛那不過是一層可蛻下的皮。
“呃,”扶淵連連後退,手摸到了大門,“我現在就去賠您一個。”
“不必了。”男人忽然笑起來,在昏暗的燭火下顯得陰慘又瘋癲,“上神好不容易來一趟,我怎麽能不好好招待一下呢?”
扶淵剛想跑,就被別千端揪住領子,往裏麵拖。
“夫人,仙君他這是怎麽……”對上別夫人冷漠的眉眼,他也不對這對冷血黑心的夫妻抱任何希望了,大喊道,“別千端!你是瘋了——”
話音戛然而止,隨之而來的是女人的驚呼聲:別千端按著扶淵,摔在牆上,撞得頭破血流。
“咣”一下,先是腦子裏一片空白,再是似乎來了許多人圍在他耳邊說話……他掙紮著爬起來,又被別千端當心口踹了一腳。
悶聲一下,扶淵就躺倒了。
“瘋了……”扶淵嘴角溢出血來,“這麽多人的命……”
“你懂什麽?”別千端眼裏滿是血絲,癲狂的狀態似乎下一瞬就能把眼前纖弱的少年撕碎,“憑什麽一人之上萬人之下的是他習洛書,為什麽不是我?!”
“你……也配和我咳咳……和我舅舅相提並論?”扶淵艱難吐出一句話來,眼裏盡是諷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