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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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下零星有幾個客人,月如期就站在回廊上,與他們格格不入。

    月如期也注意到了他。

    “上清,”他走上前去招呼,語氣親近,“今日怎麽有空過來了?”

    “敢問閣下是?”月如期皺眉,略往後退了一些。眼前這人給他一種說不出的熟悉感與不容小覷的危險氣息,令他心生防備。

    “不過是個行走江湖的生意人。”男人溫和道,全然沒有了方才與那軍漢說話時的冷硬,“聽說上清此前在找一種叫做‘忘川’的東西?”

    月如期隻是警惕地看著他,沒有答話。

    “聽聞你曾去忘川河畔尋找,卻險些失去性命。”男人背著手,“我給你指條明路,‘忘川’雖名‘忘川’,源自冥界不假,可如今幽冥司的‘忘川’早已絕跡,你想要,便隻有魔族那裏還剩一些了。”

    言罷,他就要離去。

    “慢著,”月如期拉住那人,“你為何會知道這些?”

    男人不作回答,隻道:“上麵有個小小的遊戲,上清去看看罷,是特意為你準備的。”說完,他輕輕推開月如期的手。

    力道不大,可其中藏的內力卻讓月院長也往後趔趄幾步——再回頭,那人已經不見了。

    他大概猜到那個人所說的“遊戲”究竟是什麽了。

    院長飛步上樓,破門而入,看到的就是生死不明的母女二人,以及那男人最後留給他的話:

    “你破壞了我的生意,又帶這樣小的女孩兒來這種地方,作為懲罰,她們必須有一個人留在這裏,而你,也永遠都找不到‘忘川’。”

    月如期連忙上前查看,可這陣法的陰毒,卻叫他下不了手。

    男人走後,外麵的結界也自然消失不見,兩個孩子跑上來,見到的就是被鎖在結界中的二人,與靜靜站在一旁,麵上不知究竟是何種神情的月如期。

    “姐姐!”周同塵跑過去,“師叔!這是怎麽回事?!”

    “別過去!”月如期拉住他,直到那結界自然散去,他才鬆了手,“同塵,節哀。”

    周同塵一怔,鬆了勁一樣,跌跌撞撞地走了過去。

    他姐姐躺在母親懷裏,呼吸勻暢和順。

    母親的身體卻漸漸失去了溫度。

    “娘……”

    月如期不忍再看,朝著這位偉大的母親深深一揖。

    早年他曾聽李念堂說過,周家姐弟在文山殿過得不是很好,旁的也倒罷了,做娘的也對孩子冷淡未免令人心寒。那時他就想,也許是這位世子夫人不太會表達自己,抑或被眼前浮事所困,否則十月懷胎生下的骨肉,怎麽可能說不愛就不愛呢?

    那人臨走時施的法術,是一個毒心的局,母女兩個隻能活一個。這道難題本是推給月如期的,可卻因為世子夫人最後一個保護女兒的念頭,結界破了,她卻也不會再回來了。

    周同塵跪在地上,早已泣不成聲。

    爹爹三妻四妾,娘親又對他們不聞不問,所以他從小就是跟著姐姐的。都說長姐如母,可姐姐也不過是長他兩歲,照顧不周、力不從心的地方多了去。他兒時似乎也渴望過來自父母的愛,從玄山回來,剛剛授官的時候,再見父母,他想過恨他們,卻又無論如何都恨不起來——就算是朝試之後,他對母親突然的關心有過名利場上的惡意揣測,卻也是真心希望,她能……

    現在他才明白,母親是可以為了他們姐弟付出生命的。

    ——世上孝心,多是子欲養而親不待。

    院長怕他哭壞了身子,便叫呆立在一旁的習妍過去勸慰周同塵,自己則小心翼翼地從周夫人手裏接過昏迷不醒的周和光——即使有母親的保護,小姑娘的狀態也不太對。

    他抱著周和光下樓,正好碰到匆匆趕來的李念堂。

    “周家侄女找到了,隻是……周夫人,過身了。”月如期喉嚨發緊,“同塵師侄與映川郡主還在樓上,勞煩師姐看顧。在周家我是外人,就不多留了。”

    “麻煩你了。”李念堂摸摸周和光的脈,確定並無大礙,才叫兩個弟子駕車,由月院長護送著回了文山殿。

    誰也沒有想到竟然會發生這樣的事,一時間,帝都人人自危。

    京兆尹孫大人的烏紗帽已是搖搖欲墜,平康坊就出了這樣的事。不僅是他,大理寺、刑部、禦林軍……沒一個安生的,為了查這個案子,不知花費了多少人力多少心血,可就是沒有絲毫進展。

    據月院長的供詞,凶手是個高大挺拔的男人,修為不低,可能與魔族有關——就因為這句“可能與魔族有關”,叫所有人不得不提起十二分的精神來對待此案。

    文山世子先是痛失愛妾,又是發妻先他而去,他自然是痛不欲生,據說是茶飯不思,夜不能寐,人都瘦得脫了相。

    扶淵聽習妍說了此事,他不便過去,便送了吊唁的東西,叫常令送過去了。

    這事著實蹊蹺。

    他不知道這件蹊蹺的事與他所經曆的事到底有著怎樣的聯係。

    就像風月關的那個監工李信,他與四神殿都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據說,崇明殿就是他一手設計的。

    魔族早已進入風月關,來到帝都城下。不知為何,他們隻是不停地調整隊伍,卻遲遲沒有發起進攻。

    鍾離宴曾以太子的身份與魔族對話,要求確認三殿下與四殿下的安全,魔族那邊卻是不理不睬;守帝都的成鬆也曾往下放過箭扔過石塊兒,可魔族就是沒有任何表示。

    有人說魔族是因為內鬥,可看他們列隊的齊整,又覺得並非如此簡單。

    直到冬月十八帝都下了今年的第一場雪。

    滿天飛雪。

    今年雪下得比往常晚,也比往常要大。

    扶淵忽然想起來,刺殺鍾離宴的那個刺客,在嘉興樓上與他說過的“等年關下雪”。

    現在他可真是知道木蕭要去哪裏尋找魔族了,一出城門,密密麻麻的全是同胞。

    待身上的傷勢不影響行動,他就進宮去找鍾離宴商量此事去了。他是背著習洛書的,之前被別千端打了一頓,舅舅的反應就是相當氣憤,恨不得削了別千端的君位。更別說身上的傷還沒好就去獨自麵對魔族——那準得被念叨死。

    鍾離宴底子好,恢複的要比他快上許多。隻是心有餘悸,從此再不敢把金烏掛在身上,而是叫它化形,整日陪在身邊。

    金烏是新鍛的,因此看起來年歲不大,似乎和鍾離宴差不多的年紀,活蹦亂跳,見了什麽都新鮮。扶淵來時,金烏正在雪地裏自娛自樂,抓起一大把雪往天上揚。

    見他來了,金烏就立刻蹦蹦跳跳地過來:“上神!這回沒帶祭曆來嗎?”

    “我進宮是不能帶刀的,”扶淵笑著解釋,“上次純屬意外。玩去吧,我去找殿下說說話。嗯……我想,你可以堆個雪人。”

    金烏應聲,又蹦蹦跳跳地離開,堆雪人去了。

    還挺可愛的,扶淵心想。

    侍候在外麵的小胡子領著扶淵進殿,鍾離宴正靠在榻上,手裏攥著一本兵書。

    “今天怎麽過來了?外麵這麽大的雪。”鍾離宴起身,坐直了,把方才看過的書放在一邊。

    “正是因為下雪,我才來了。”扶淵把厚重的披風脫下,遞給一旁的侍女,便坐在鍾離宴身邊烤火。

    他身上的寒氣令鍾離宴忍不住一哆嗦:“怎麽說?”

    侍女捧著兩盞熱茶,便躬身退下了,扶淵這才道:“我去嘉興樓送祈知守時,那刺客曾和我說,年關下雪時,我就知道要去哪裏找他,如今看來,果然不錯。”

    “你去哪裏找他?”鍾離宴不解,“他不是死了嗎?”

    “不是去找他,”扶淵耐著性子解釋,“我是想出城,萬一能在魔族那裏刺探什麽有用的消息呢?還有老三老四……”

    “不行不行,”鍾離宴下意識地反對,“這太危險了。”

    “可我們如今根本不知道魔族打得到底是什麽算盤,”扶淵道,“難道就要這樣等嗎?等他們來打我們?咱們不如他們人多,糧草也不如他們多。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以少勝多。”

    “軍中有斥候,根本用不到你,”鍾離宴仍堅持,“你臉上摔的印兒還沒消呢。”

    “你就是不答應,我也會去的。”扶淵起身,“我今天就是過來知會你一聲,等我的好消息吧。”

    “扶淵你回來!”鍾離宴趿鞋下榻,一把拉住他,“你好歹也跟我說說章程。”

    “什麽章程,”扶淵嗤笑,“你這是整日看奏章都看傻了吧?‘我’就是扶淵,扶淵就是‘我’。”

    鍾離宴明白了他的意思。

    “……要不這樣,你帶著祭曆去。”鍾離宴道。

    “算了吧,”扶淵搖頭,“她不是特別能瞧的上我,幹什麽都看心情……況且,她化形是女兒身,到了軍中恐怕不方便。”

    “祭曆是女的?”鍾離宴也傻了,但凡兵器化形,都是男性居多,女性則是少之又少。

    “女的怎麽了?”扶淵道,“說實話真幹起來的時候,比徐西塢頂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