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七十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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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曲徹說不出話來,百裏行露便站了起來:“姐夫,這事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雲杪倒沒什麽——可若是逼著見琅嫁人,那不是毀了她一輩子嗎?”
“所以你們誰能告訴我到底放生了什麽?我的徒弟他又去哪了?!”
百裏恢弘像是忽然爆發,給旁邊的扶淵嚇了一跳。在他印象中,百裏恢弘隻是一個讀書人,而讀書人的脾氣,大抵如絳天城的那夜一樣,傷心幽怨要比怒氣多。而現在的百裏恢弘,似乎前一刻還是位沉穩的夫子,下一刻便能怒氣衝衝地興師問罪。
扶淵在心中找了一個更為合適的詞,以前的百裏恢弘,不是這樣反複無常的人。
他不知道的是,自從月如期死後,百裏恢弘就常是這般喜怒無常的狀態。
曲徹本是顧忌著扶淵在場,家醜不可外揚,但又抵不住百裏恢弘這不依不饒的架勢,隻好把事情和盤托出:
原來是曲見琅心中愛慕自己的師父,把所思所想都寫了出來,卻在前不久的時候被自己的母親發現了。喜歡自己的師父,這事說大不大,至少在百裏恢弘看來,不過是小孩子不懂事罷了,自己不懂事的時候還說過要娶姐姐這樣的混賬話呢;這事說小又不小,在曲徹看來,這事關曲家與百裏家的聲譽。
於是曲見琅的父母,就瞞著百裏恢弘心急火燎地給孩子定了親,曲徹也默認了——百裏恢弘聽了真相,氣得發昏,扶淵離得近,連忙攙住了:“山長,你挺住,曲師姐這事還沒完呢。”
“什麽曲師姐!”百裏恢弘的脾氣又衝著他來了,“你是二師叔的學生,給我的弟子叫師姐?你害不害臊?”
“是、是我失言,曲師侄,師侄。”扶淵忙給他順氣。
“把這門親事退了,我不同意!”百裏恢弘不要他扶,“小孩子不懂事,你們也不懂事嗎?什麽臉麵?什麽體統?這事要是成了,我看你們還有什麽臉麵體統!我是她的師父,教不嚴師之惰,你們有什麽事衝著我來!”
百裏行露被這一番話說得有些麵子上掛不住,更何況是有扶淵這個外人在,便略帶尷尬地看向了長姐。
而百裏嬋娟也不愧是百裏嬋娟,她對百裏恢弘道:“你說的是,這件事我們的確有錯。見琅不見了,我們也在找。”
“不必找了,我知道他在哪。”百裏恢弘的臉色仍然難看,但或許是因為方才百裏嬋娟的道歉,他沒有那麽激動了。
百裏嬋娟略微有些訝異,但看到扶淵同他一道,便也猜到了一些:“雲杪,這件事你也有錯,你若是肯關心一些他們兩個,事情又如何會發展成這樣?”
這實在是歪理,扶淵心想,但他也知道百裏恢弘無法反駁。
“好啦山長,”扶淵悄悄拉他袖子,“親事退了就行了。”
“見琅去了帝都,我明日便去接她回來。”百裏恢弘悶聲道,他目視前方,一片虛無,也不知這話到底是對誰說的,“你們去把這門親退了,其他的不用管。”
說完轉身就走了。
扶淵隻好對著堂上的眾人一揖,小跑著跟上百裏恢弘的步伐。
“山長,這事的確可氣,我都理解,”扶淵跟在他身旁勸,“可是您別這樣啊,您這樣……我看著都害怕。”
此時他們已經走出了百裏家,百裏恢弘聽到了他的話,不知聯想到了什麽,倏地就停下了腳步。
“大姐說得對,這件事的確錯在我,若我肯多關心他們一點,會看不出見琅的這些心思?依她的性子,什麽事都藏不住,我卻什麽也看不出來……”
“山長能這麽想,那是因為山長是個好人!”扶淵急道,“山長不知道,二十一晚上曲師姐便去了帝都,他父母卻第二日才拉著曲大人來衙門要人——況且,我看曲大人這個做伯伯的都比他們要著急。我明白曲師姐,她也許不曉得什麽喜歡不喜歡,但她曉得誰對自己好!”
百裏恢弘聽了,卻隻是木然地看著他,百裏恢弘又比他高些,這樣的居高臨下,看得他心裏發毛。
“好了好了,我又沒生你的氣。”百裏恢弘沒想到自己有朝一日還能嚇到扶淵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人,還真是出息了。他努力地收起自己不受控製的脾氣,又隱約想起來,以前師兄曾與自己說過這件事。真是奇了怪了,在他的印象裏,天帝與習相都不是喜怒無常的人——他真想不通,除了這兩個人,扶淵還會怕誰。
“榆木腦袋。”百裏恢弘半譏半諷地嘲了一句,又忽然想到了別的什麽,“對了,你這個榆木腦袋能想到這個,是不是又是那個田小姐?”
“是又如何?”扶淵小聲地反駁了一句,“我不是榆木腦袋。”
百裏恢弘“哼”了一聲,道:“我明日就去帝都,這事你不用操心了。”
“那我去送山長。”扶淵道。
“你要送就早點。”百裏恢弘道,“我明日一早就走。”
扶淵好像猜到了他的意思,但又不敢確定,當即應下,夜裏就去了城門處等他。可百裏恢弘不是黃石公,他等到晨霧散去,百裏恢弘才姍姍來遲。
“山長,你……”扶淵實在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了。
“怎麽,我一個平頭老百姓,還真能讓你堂堂上神提鞋不成?”百裏恢弘嗆了他一句,“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山長有何指教,便請說罷,說完好上路。”扶淵也覺得是自己想得太多,此時被百裏恢弘說穿,隻覺得麵子上掛不住。
“指教不敢,倒是有一事相求。”百裏恢弘放過了他,誠懇道。
“山長但說無妨。”
“這是百裏書院的山長印。”百裏恢弘從袖裏取出一個玄色的印章,遞給扶淵,“也不算唐突,卻也是不得已而為之,上神收下吧。”
“可是——晚輩何德何能……”扶淵揖手,沒敢接。
“也沒什麽,就是想借上神的名聲,求個庇護罷了,我平時也不怎麽管的。”百裏恢弘笑笑,心想你和我裝什麽裝。他掰開扶淵的手,把山長印放到他手心。
扶淵心裏卻還有疑慮:“百裏書院既以百裏為名,又如何能把山長印傳於我這個外人?”
“錯了。”百裏恢弘搖頭,“並非書院以百裏家為名,而是百裏家以書院為名啊。”
“既如此,晚輩就更不能收了。”扶淵堅持道,“況且山長若真的去尋什麽畫聖畫仙,天時院那邊又該何去何從?”
“你太看得起我了,也太看不起小鎮了。”百裏恢弘道,“有事盡管去找我,我不會走太遠,找個清淨的地方就行了。”
扶淵想了想,把百裏恢弘留下也是勉強,何必強留他在這裏觸景生情,便道:“那好,請前輩放心,我定竭我所能。”
“走了,”百裏恢弘道,“書院有你,我很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