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七十二 下 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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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淑節聽了,不免唏噓。
老太師年紀大了,今日走了這麽遠的路,扶淵也怕累著他老人家,便提議請老太師就在這廣聚樓裏用飯,歇息一下再回去。
老太師身子硬朗,倒也不覺得有多累,但這廣聚樓久負盛名,他想帶兩個孫女兒嚐嚐鮮,便欣然答應了。
趙家這對兒姐妹花一左一右地攙著爺爺就坐,趙昭節便道:“上神曾經帶孫女來過呢,這裏的菜式新穎,有的我在帝都聽都沒聽說過,一嚐的確好吃,等會兒我指給爺爺。”
“既然離離來過,點菜的事我們就拜托你了。”老太師笑道。
點菜是門大學問,扶淵方才還為這事發過愁,如今難事迎刃而解,他自然也樂得清閑。倒是田水月,趁沒人的時候還偷偷問他:“你什麽時候還請過二姑娘來這裏吃飯?”
“就是書院剛出事的那天,當時事出突然,我們幾個都沒來得及吃飯,我就請她和辭盞在這兒湊合了一頓。”扶淵忍住笑意,抬手刮了一下田水月的臉頰,“姑娘這是吃醋了?”
“我才沒有!”田水月憤憤然,想拍掉他的手,卻被扶淵躲開了,便毫不客氣地一拳錘在他胸口上,“你這是——自作多情!”
大抵孫輩都是討祖輩喜歡的,看著趙昭節點上來的菜,老太師一概是讚不絕口,又叫趙昭節給扶淵布菜,讓他也快嚐嚐。
扶淵哪敢真的把人家大姑娘當丫鬟使,忙道不必,自己起身夾菜,還為田水月布了菜。
“上神日後一定是一位好夫君。”老太師忽然道。
“您、您謬讚。”扶淵和田水月終究是年輕人,臉皮薄,被老太師這麽一說,紛紛紅了臉。
他們在酒樓裏呆到了近亥時才回去,扶淵沒有騎馬,和田水月坐了一輛車。
他一上車,就讓遙山出去了。自己也挪了地方,從主位挪到了田水月那裏。
“公子,怎麽了?”扶淵的氣息太強烈,她就往一邊挪了一點。
“我好累啊,可過兩天太子殿下還得給我派活兒。”扶淵折著身子,輕輕靠在她身邊,“還有今天,好不容易能帶你出來一趟,玄山有好多地方,我都想和你一起去看呢。”
“公子累了,就和殿下說一聲,這差事也不差這幾天。”田水月安慰道。
扶淵已經緩緩地抱了上來,唇齒就依在她耳邊。田水月沒聽到他說話,但感覺到了他抵在自己肩上的下巴蹭了蹭,是在搖頭。
“其實今天我也很高興,”田水月本來想和他說趙昭節有些奇怪,但她現在早把這些事拋諸腦後,“何必急於這一時呢,待天下平靖,公子想帶我去哪就去哪。”
田水月感覺到了扶淵那一絲隱秘且難以察覺的欣喜,他依舊沒有言語,隻是抱得更緊了。
兩人都沒再說話,一時車內便隻餘交錯著的清淺呼吸。
等回了客棧,田水月才發現扶淵不知什麽時候睡著了,隻是扣在她腰上的手一直未曾鬆開,田水月輕輕叫了兩聲,扶淵也沒有醒,反倒是讓遙山給瞧見了笑話。
天暗天又明。
無論如何,日月交替,年歲更迭不會因人力而改變。這一天各人各懷心事,各有想法,各有作為,但幾日還是過去了。
夜半,曦月殿裏的天帝仍在沉睡,戍守風月關的徐西塢才換了崗,連遠殿裏的初一剛帶人在殿裏巡視一圈,怕有下人不規矩,卻在環秀園裏抓到了飛上飛下不肯睡覺的十五;相逢客棧裏,劉意還在為自己的將來發愁,玄山府衙中,謝敬已經開始做起了飛黃騰達的美夢;百裏恢弘找到了徒弟,卻沒急著回來,而是帶她去了天時院。
映川殿的習妍在幫襯著母親為祖輩準備後事,崇明殿的仙君夫人抱著尚在繈褓中的孩子,守在窗邊看著瀟瀟夜雨;遠在魔都的魔族公主秦代雙每日都為父君頭上日益增多的白發發愁,偶爾閑暇時也會想起那個名為“木蕭”的少年;折卿正在東宮的高台上納涼,享受著她人生中為數不多的愜意日子,而失蹤許久早已被人們所淡忘的九重天五公主鍾離寒霽,正準備翻山越嶺,到她想去的地方看一看。
雲都,遮月侯府還像往日一般的靜謐,今日雲垂野一直在整理的文集也終於有了結果。那集子不知是誰的,裏麵詩詞曲賦都有,殘篇也多,泓郎雖不是很懂這些,但那些詩文寫得淵博靡麗,他看了也是歆羨,便提議與雲垂野一同抄,卻被拒絕了。泓郎不免失落,因為前兩日雲垂野還曾誇過他字寫得越來越有模樣。但好在雲垂野是從來不拘他去翻看這些的。
這集子起初是沒有名字的,雲垂野編成後幾日,才鄭重地在上麵寫了“回川集”三個字。
是夜,泓郎又去了書房裏讀那本集子。雲垂野也在,隻是閑坐在榻上翻看。
“丹青不老畫崢嶸,綠盡黃殘紅透颯西風……”
“百年身世細思量。不及樽前席上。”
“瀟湘雲水去,落雁平沙楚……”
“蒼雲暮同,岩風曉別。……萬樹有花春不紅,九天無月夜長白。”泓郎讀到這裏,忍不住又低聲讀了一遍,“萬樹有花春不紅,九天無月夜長白……”
他不解,便問雲垂野:“侯爺,這句‘九天無月夜長白’是什麽意思?既然沒有月亮,夜裏該是黑漆漆的呀。”
雲垂野聞言,先笑了笑,不答反問:“那句‘萬樹有花春不紅’你可懂?”
“泓兒明白,雪落在樹上,就像開了白色的花朵一樣。”泓郎想了想,道,“我還看過‘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一句。”
“正是了,”雲垂野頷首,目光重新落在手裏的書卷上,“雪是會反光的,即便是沒有月亮,夜裏也比十五六時要亮上許多。”
“真的?”雲垂野所說的泓郎實在是難以想象,因為他生在邊南,長在邊南,從沒見過雪是什麽樣子,“侯爺見過雪麽?”
“我像你這般年紀的時候也不曾見過,雲都好似從來不下雪。”雲垂野又翻了一頁,“後來我去天時院念書——那時都已過完了年,帝都的雪卻仍然那麽大。”
他抬頭,目光不知落在了哪一片虛無中:“那年的雪可真大嗬。”
“侯爺在天時院念過書?”泓郎麵上帶著些驚喜,天時院他是聽說過的,那百裏先生不也是天時院的學生嗎?
雲垂野一怔,搖了搖頭。他目光飄到了窗外——今日的月亮不圓,卻格外的亮,照得園子裏的青石板熠熠生輝,窗前的玉蘭葉子也被照得經脈分明。
於是他對泓郎道:“你瞧窗外,像不像下雪了?”
他又忘記了,泓郎是從未見過雪的。(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