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一縷幽魂般遊走在海城的大街小巷，夏七月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不知不覺間，她走到了一個破舊巷子口。

    轉頭看過去，眼前恍然出現了一個孩子。

    那個小女孩提著一個帆布袋走在髒亂的巷子裏，她小小的身子縮成一團，身上穿的衣服大了許多，看起來空蕩蕩的，因為那是從鄰居家裏要過來的舊衣服。

    她來到巷子口的菜攤前彎身撿掉在地上的菜葉子。

    很快，菜販子就發現了她，臉上露出嫌惡。

    “你這窮酸小孩，又來了！叫你滾蛋聽不懂嗎，別影響我們做生意！長得就一臉晦氣！”

    小女孩緊緊咬著唇，捏著帆布袋的小手握成了小拳頭，卻依然堅持撿完足夠的菜葉才走。

    夏七月看著看著，眼眶忽然就酸了。

    那不是別人，正是小時候的她自己。

    五歲時，馬豔蓉從孤兒院領養了她，對她好了一年，第二年就開始染上了賭癮，經常不回家不說，還欠了一屁股賭債。

    六歲的夏七月隻能自己去巷子口的菜攤前撿菜葉子吃，還學會了做飯。

    從六歲起，她就努力地活著，以為所有的苦難隻要忍忍都能過去，總會有苦盡甘來的一天。

    可直到今天，她才發現自己有多麽天真可笑。

    這世界並不會因為她的努力和隱忍就饒她一命。

    忍過了所有，卻換來了胃癌，難道她真的像其他人說的那樣，天生賤命嗎？

    她就想活下來，隻是想好好活下來，這要求真的很高嗎？

    天上忽然下起雨來，小女孩的幻象在眼前消失。

    雨水砸落在她臉上，她抬頭仰望天空，雨滴落進眼睛裏，沿著眼角滑下。

    她抬起一隻手，想去接住落下的雨滴，握緊手心，卻發現手裏什麽都沒有留下。

    她卻什麽都抓不住。

    她的人生，親人，愛人，甚至連自己的生命。

    她所有的掙紮，都是徒勞，是一場自以為是的笑話。

    或許她根本就不應該來到這個世界，當初她的親生父母就不應該把她送去孤兒院，而應該在生下她時直接將她淹死。

    雨越來越大，很快就模糊了她的視線。

    身邊的路人許多沒有帶傘，在雨幕裏紛紛奔逃。

    她站在人群裏一動不動，渾身被雨水澆透，像個被全世界遺棄的孤兒。

    雨不知什麽時候停了，陸續有人下班朝著巷子裏走去。

    “小姑娘，你坐在這裏做什麽？”

    坐在路邊的夏七月聞聲抬頭。

    “你……你是不是七月？”問話的女人一驚。

    夏七月愕住，眼前的女人是在巷子裏住了半輩子的住戶，沒想到三年後她已經變成這副樣子，鄰居還能一眼認出她來。

    她不能說話，隻扯起嘴角盡量露出一個像笑的表情。

    “哎呀，七月，真的是你？你怎麽變成這樣了？”女人滿臉不敢置信。

    是啊，她怎麽就變成這樣了，如果當初不貪心，不去覬覦顧休言帶來的虛幻美好，好好留在屬於自己的貧民窟，或許今天她就算馬上要死了也還能留得一份體麵。

    “你是回來看你芬姨的吧？”女人忽然問道。

    夏七月死灰一般的眼睛劃過一絲光亮。

    “都到家門口了，怎麽不進去呢？快進去吧，你芬姨見到你一定很高興。”

    不由分說，女人拉起夏七月就往巷子裏走。

    從監獄裏出來快一個月了，夏七月一直不敢回來看紀淑芬，因為她不確定紀淑芬到底還在不在，如果不在了，她怕自己會崩潰，如果還在，紀淑芬看到現在這個樣子的她，也會崩潰吧？

    可是現在她都快要死了，就當是最後的告別了。

    甬道狹窄，即便是白天也暗無天日，陰冷潮濕，小小的鐵門出現在眼前，鐵門上鏽跡斑駁，比印象裏的更加破敗。

    “淑芬，你看是誰來了？”女人像是怕嚇到裏麵的人，叫的聲音不大。

    推門進去，一股黴味混著各種難聞的中藥味撲麵而來。

    從門到臥室的通道裏，堆滿了各種雜物，輕輕一碰就是一身的灰塵。

    夏七月有些疑惑，紀淑芬明明是個幹淨整潔的女人，就算再怎麽落魄，也從來都是把家裏打掃得幹幹淨淨的。

    就算她因為生病沒辦法打掃，紀南初應該也會幫忙的啊。

    怎麽現在這裏就像是很久沒有人來過了？

    她不由得加快了腳步，朝著臥室快步走去。

    臥室門開了一條縫隙，從縫隙間可以看到裏麵一樣的雜亂，沒什麽多餘的家具，隻有一張大床。

    床上，一個半頭白發的老婦人正半躺著，手裏端了一碗濃黑的藥湯。

    床邊，年輕男人垂頭坐著，手裏撚了一串白色的槐花，一片一片地撕下細小的花瓣，嘴裏念念有詞。

    “1,2,3,4,5，6,7,8,10,10，10,……”他忽然焦躁，伸手抓了抓自己的頭發，撚著白色的花朵糾結了半天才繼續數下去，“10,1,2,3,4……媽媽，你看我數得對不對？”

    他抬起頭看向老婦人，表情有些癡傻，嘴角似乎有透明的液體滴下來。

    老婦人沒有注意到門外多出來的兩個人，她微微一笑，吃力地伸手拿了帕子給男人擦掉口水。

    “不對，10後麵是11，不是1，南初，記住了嗎？”

    夏七月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忍了許久的淚水奪眶而出。

    她不敢相信，眼前的男人，竟然是紀南初……那個從小到大都學習全班第一名，以市理科狀元考入海城大學的高材生，與她一起青梅竹馬長大的紀南初……

    他怎麽會變成了這樣？

    鄰居女人悄悄帶上門，將她拉到一旁，不無同情地瞧著她，壓低了聲音。

    “七月，南初是這裏壞掉了。”她指了指自己的腦袋。

    夏七月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自從嗓子廢了後，她從未像現在這一刻一樣想要說話。

    她想問問這到底是怎麽回事，紀南初到底是怎麽變成這樣的！

    可她隻能無助地看著眼前的女人，眼淚洶湧。

    “哎，還是三年前……”女鄰居有些欲言又止，“就是……三年前他不是被顧家告了，被送進監獄了嗎？沒想到待在裏麵被人給打了，打得很嚴重。

    聽說是一群人打他一個，當時就被打得頭破血流，直接昏死過去了。醒來的時候腦子就壞掉了，醫生說是腦震蕩，還有說傷到哪裏的神經了，記憶沒了，連智商都變成了三歲小孩。”(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