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落不敢說話了。

    現在是幾百米的高空啊，他要真跳下去，非得粉身碎骨不可。

    而且顧休言現在仿佛瘋了一般，他再多說一句，真可能會被直接扔下去。

    但顧休言真正想扔下去的，明顯不是他。

    機艙口，顧休言揪著周嫂的衣領，目眥欲裂，夾著霜雪的冷風也衝不散他眼底的血紅。

    “周嫂，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你如果現在說出她去了哪裏，我就放了你，如果不說……”

    他一邊說，一邊將周嫂不斷往下按。

    周嫂身體不支，踉蹌兩下一隻腳懸空掛在飛機邊緣，像寒冬裏枯萎的一片落葉搖搖欲墜。

    冷風在耳邊獵獵作響，從身體所有的空洞穿進去，好似萬根鋼針釘進去，疼到她連頭皮都麻木了。

    她像踏在人間與地獄的玄關。

    物極必反，瀕死的恐懼在升到頂點後陡然落下。

    她猛地睜開眼，頂著寒風忽然笑了。

    “顧總，你還是把我扔下去吧！”

    她的聲音淹沒在風聲裏，顧休言卻還是聽清楚了。

    “大妹子是個苦命人，我不想和你一樣成為給她增加苦難的人。如果你一定要這樣，那……還是殺了我吧！”

    她說著，眼底落下一滴淚，很快被狂風飄雪卷落，消失不見。

    大凜然赴死，不是誰都有這個勇氣。

    她同樣是害怕的，說出這句話前，腦海裏浮現起的，不止夏七月，更有周全和小葡*萄。

    她不想就這樣死，她還有心愛的丈夫和出生才幾個月的孩子。

    如果可以，她想像其他妻子和媽媽一樣，陪著他們到老，和他們一起走完人生的路。

    這曾經是她最大的夢想。

    可是現在看來，怕是實現不了了。

    因為這一切如果要用夏七月的人生和苦難作為代價換取，那她別無選擇。

    她是一個有著平凡夢想的平凡女人，卻也是一個懂得知恩圖報的人。

    要不是夏七月，她和小葡*萄現在早就沒命了，她怎麽可能在這個時候背叛她？

    顧休言再次將她往下摁去，白茫茫的飛雪襯得血紅的雙眼愈發可怖。

    顧休言咬著牙，看著周嫂一臉的決絕，掐住她衣領的手愈發用力。

    “周嫂，最後一次機會……”

    周嫂笑了笑，慢慢閉上眼睛。

    “顧總，你鬆手吧……啊……”

    話音未落，周嫂已經被一把推了下去。

    “顧總！”

    大氣不敢出的陳落正好看到這一幕，一顆心差點跳出來。

    他已經盡量低空盤旋飛行，但現在這個高度，周嫂掉下去也是必死無疑。

    顧休言出手殺人太不理智，就算他是顧氏繼承人，殺人也必定成為人生汙點。

    而周嫂慘死更是無辜！

    周嫂尖叫著，身體在冷風中迅速下墜，驚恐的眼神和不斷撲騰的四肢仿佛預示著她的結局。

    就在陳落以為周嫂必死無疑時，顧休言猛地甩出了一根繩子套住了她的一隻手。

    *

    林地裏，夏七月因為太過疲累，抱著肚子和周全縮在一顆鬆樹下休息。

    她太累了，因為失去一個腎，又長期被癌症折磨，現在又懷著孕，即使現在已經有所恢複，這具身體還是無法承受一連跑幾公裏不停歇的。

    周全看著幹著急，卻也沒辦法催。

    就在這時，一陣像蜜蜂一樣的聲音響起。

    由遠及近。

    一開始聲音並不大，仿佛蜜蜂一樣嗡鳴，很快，大約隻有幾秒鍾，就好似狂風過境，頭頂的樹枝和落雪被震得簌簌落下，砸了周全和夏七月一頭一臉。

    兩人下意識抬頭去看，下一秒都呆在原地。

    隻見頭頂一架直升機，機艙門沒有關閉，一個人從機艙門被扔下來，用一根繩子吊著。

    仿佛一具人形靶子，在冷風中不斷搖曳，讓人第一眼便能看見。

    風雪飄搖，那具靶子可能因為在外麵凍得太久了，也可能因為一直保持著這個姿勢太久了，此時被吊在外麵的人，就像一根冰棍一般，又硬又直。

    眼前的景象太過詭異，就像電影電視裏最殘忍的折磨人的手段，夏七月和周全都看得目瞪口呆，甚至不知道那個被吊著的人是不是還活著。

    眼下他們自顧不暇，也不知道飛機上到底是什麽人，根本無法救人。

    穩妥起見，還是快點離開的好。

    就在周全轉身拉著夏七月要走時，敞開的機艙門裏忽然露出一個人影。

    那人探出身來，目光淩厲地掃視眼底目之所及，手上提了提吊著外麵那人的繩子。

    目光觸到那人的臉，隨著那人手上微動，吊著的人在風雪中轉過臉來……

    一瞬間，夏七月瞳孔緊縮，整個人僵住。

    周全拉她半天沒拉動，也跟著轉過臉去。

    臉色瞬間慘白。

    剛才那個被吊在直升機上的，人竟然是周嫂！

    此刻她雙目緊閉，一雙手被吊在直升機邊沿，全身被風雪覆蓋，慘白的臉上覆著冷霜，全身上下沒有一絲生氣。

    就像一具已死去多時，被收在冷藏室裏的屍體。

    周全渾身開始劇烈顫抖，眼前一黑，“撲通”一聲摔下去。

    雪地被摔出一個大坑，周全頭朝下砸落下去。

    夏七月卻沒有去扶他。

    她仰著頭，看著周嫂那張麵如死灰的臉在寒風中飄蕩，仿佛看到地獄的影子。

    是她，將另一個無辜的人推向了地獄。

    是她，自私想要改變命運，卻不惜讓一個無條件對她好的人為她涉險，最後替她做了冤死的鬼。

    風雪越來越大，她像一尊雕像一般地站在靜謐的山林裏。

    風雪斜斜地砸向她迎著天空的臉，砸進她的眼睛裏，將她眼裏的熱淚，砸成如冰一樣的冷凝。

    頭頂，身上落下一片雪白。

    像一場葬禮，一場她的葬禮，一場祭奠周嫂的葬禮。

    良久，她抱著小葡*萄，開始慢慢往外走。

    走了兩步，腳忽然被拉住。

    是周全。

    “大妹子，你不能……”七尺男兒的莊稼漢，周全趴在地上拉著夏七月的腳，滿臉是淚。

    夏七月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哭，她笑了。

    “周大哥，這就是我的命，是我連累你們。”

    是她不信命，以為自己可以重新開始，結果把幫助她的人拉下了地獄。

    周全沒有說話，泣不成聲，卻沒有放開拉住夏七月的手。

    想起頭頂懸著妻子的屍體，他悲從中來，恨不得自己跟著她一起死了。

    可保護好夏七月是妻子最後的心願，他就算是死，也想要先幫她完成。(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