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裏沒有開燈。

    窗外雨聲嘩啦，電閃雷鳴，本就青灰的天空被烏雲覆蓋，照進房間的光十分有限。

    顧休言坐在書桌後，陳落進去的時候，隻在一片晦暗中看到一個模糊的影子。

    雷電閃過，銀光劈進房間，照到顧休言的臉上，照見他一臉的蒼白和失魂落魄。

    連陳落走進來，他都沒發現。

    陳落心中奇怪，顧寶兒的事情，顧休言其實早有心理準備，應該不至於會傷心成這樣。

    更何況，顧休言從不在人前顯露出這樣脆弱的情緒，可今天……

    他感受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氣息，放輕了腳步慢慢走上去，站在書桌前，恭恭敬敬喚了一聲。

    “顧總。”

    顧休言沒有反應，隻眼睛盯著書桌上的電腦屏幕。

    電腦屏幕裏，正在回放今天早上夏七月和秦朗的監控畫麵。

    早在夏七月入住他臥室的第一天起，房間裏就安裝了攝像頭。

    顧休言雖然每天都待在公司，但工作之後，固定時間查看監控畫麵。

    早中晚各一次，再加上睡前一次，就跟吃飯打卡一樣。

    陳落不知道，這是為了確保夏七月的安全，還是顧休言隻是為了想每天看看她。

    昨晚出事的時候，顧休言剛處理完一個大項目的報批，晚飯過後睡覺之前，沒想到就出了事。

    陳落昨晚熬到很晚，直到確認夏七月沒事才回去休息。

    顧休言比他隻會晚不會早。

    沒想到一大早，陳落還在睡夢中，就被顧休言一個電話吵醒了。

    說是監控出了問題，收錄不到聲音。

    陳落一聽，是關於夏七月的事情，哪敢怠慢，趕緊起來聯係了技術人員修複。

    所以當顧休言叫他來書房的時候，他以為也是為監控的事情。

    此時電腦屏幕裏播放的畫麵，最開始的那段沒有聲音。

    可顧休言失魂落魄的樣子，又似乎不止是這件事。

    顧休言仿佛沒聽到他的聲音，一瞬不瞬地繼續盯著畫麵裏的夏七月。

    畫麵裏，夏七月拉住秦朗的手，仿佛在哀求什麽事情。

    “咳咳，顧總……”陳落不得不再次喚了一聲。

    顧休言猛地抬起頭，像從夢中驚醒，卻來不及收回眼中那抹哀傷。

    看到是陳落，他微微垂下頭，聲音有些發悶。

    “你來了。”全然不似電話裏時淩厲霸道。

    陳落看了一眼電腦屏幕，主動說道。

    “顧總，看來還是有一段沒有聲音，要不然，我把錄像帶回去交給技術人員做修複吧！”

    “不用了。”顧休言淡漠答，顯然已經沒有將注意力放在這段沒有聲音的錄像上了。

    很久之後他才知道，這段沒有聲音的錄像，恰好就包含了關於夏七月肚子裏孩子到底是誰的秘密。

    而他卻因為情緒的一時低落，而生生錯過了。

    陳落站在那裏，不敢再說話。

    窗外還在電閃雷鳴，瓢潑大雨漫卷著狂風，昏天暗地地砸在窗戶玻璃上，發出陣陣哐啷的聲響。

    顧休言看向窗外，忽然問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問題。

    “陳落，對你來說，最重要的東西是什麽？”

    “最重要的東西？”

    陳落一呆，實在不明白顧休言為什麽忽然這樣問，但還是老實作答。

    “當然是好好生活。”

    顧休言看向他，似乎有些疑惑。

    “僅此而已？”

    陳落本來以為顧休言會罵他沒出息，好歹是顧休言的特助，年薪幾百萬，在海城不說呼風喚雨，但走出去也是別人不敢得罪的。

    可這就是他的實話。

    他笑了笑，“顧總，您還記得您救我的時候嗎？”

    顧休言點點頭。

    怎麽會不記得。

    他在一幫小混混手裏將陳落救下來，那時候陳落差點被一幫毛頭孩子打死。

    他當時看中的是他的倔強和不屈，哪怕是死也絕不屈服。

    所以後來栽培了他，把他留在身邊變成了自己的心腹。

    陳落又道。

    “我知道您當時賞識我，是因為我敢和那幫混混抗爭，可您沒想過，我不抗爭，我可能早就死了。”

    “難道不是為了尊嚴？”

    “尊嚴嗎？”陳落笑得有些自嘲，又格外清醒，“尊嚴，說實話，那時候我連活下去都很難，又怎麽去談尊嚴呢？”

    “……”

    “說到底，我隻是想為了活下來。後來遇到了您，我可以活得更好，您讓我變成了人上人，所以我心裏特別感激，也很珍惜。”

    顧休言看著他，沒有說話。

    陳落繼續說著，“顧總，其實對於任何普通人，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好好生活，包括生存和活著，至於尊嚴，其實很多時候有點奢侈。”

    顧休言扶著書桌的手微微收緊。

    陳落似有所察。

    “譬如，您讓我在活著和尊嚴之間選擇，那我肯定選活下來。

    又譬如，為了家人或者愛人，讓我適當放棄尊嚴，我也覺得沒什麽不可以。

    對於普通人來說，這些並不可恥。”

    “那你覺得，我是普通人嗎？”顧休言再次發問。

    平和的談話，瞬間激起陳落後背一層冷汗。

    “您……您當然不是普通人。”

    海城呼風喚雨的人物，怎麽可能是普通人。

    可是……

    陳落偷偷瞄了一眼顧休言的麵色，見他沒有發怒。

    “如果您有時候能將自己當成普通人，或許會活得更輕鬆一些。”

    顧休言再次望向窗外的狂風驟雨，若有所思。

    過了一小會兒，終於轉頭，打開了書房的台燈。

    燈光瑩亮，他的臉色終於也好轉。

    “陳落，帶她去醫院做個全麵身體檢查。”

    “什麽？身體檢查？七月小姐嗎？”陳落實在不明白，這和他們剛才談論的話題有什麽關聯。

    “是，馬上去。”顧休言頭也不抬。

    “啊……好。”

    “加急，下午就把結果給我。還有，結果出來後，不論好壞，不要告訴她，直接拿給我。”

    陳落有些奇怪，但也沒再多問，點頭轉身要出去，又想起什麽來，回頭問道。

    “那您去嗎？”

    顧休言緊握的手緊了緊，“不去。”

    他去做什麽？讓她知道他有多賤嗎？讓她知道她明明懷了別人的孩子，他卻還在擔心她能不能活嗎？

    可陳落說得不無道理。

    他如果能放下一些自尊，或許就不會那麽痛苦。

    他和夏七月兩個人，都是自尊心極強的人，如果不是這樣，或許根本不會到今天這一步。

    外麵還在下雨。

    夏七月一臉莫名其妙，不明白為什麽陳落會忽然要帶她去醫院，更不明白為什麽顧休言會忽然大發慈悲，把她從房間裏放出來。

    一整個早晨，她對外麵發生的驚天動地，全然不知。

    更不知道顧寶兒已經被抓了。

    因為她出不去，房間被人反鎖了。

    動靜平息下來後，她愈發惴惴不安，生怕是秦朗出去後發生了什麽意外。

    正在這時，陳落進來說要帶她去醫院檢查身體。(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