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都，南巷。

    趙十三在都城混跡十五年了，來到這裏後，他的記憶就是狗窩一樣的住所和每日大戶人家扔出的泔水豬食。

    當然，泔水豬食是大戶人家稱呼的，他眼裏，那可是在老家永遠見不到的珍饈！

    至於十五年前父親被地主打死，母親被擄走做小妾的事情，他很久沒有想起來了。

    他隻清晰地記得，他剛來京城伸冤時被惡毒的小吏打了個半死，從此再不敢提起伸冤一事。

    這天，趙十三摸了摸幹癟的肚子，隻想抽自己一個大嘴巴子。

    “讓你打瞌睡！讓你打瞌睡！”

    原本城裏賑災司的人說下午施粥的，結果他給打瞌睡錯過了。

    這下可好，至少餓一天！

    不過其他乞丐也沒有多好過，據說都隻搶了一小口。

    “再等幾天，等商旅全都恢複了，就有人施舍，就好過了。”趙十三靠著牆坐下，安慰自己。

    他環視四周，看著他的乞丐同伴們，有一種融入集體的感覺。

    他們大多是孤苦伶仃之人，有一多半和他一樣伸冤無門流落京城，很多時候他們靠施舍為生，想去做工，店家看他的樣子就不願用他，隻讓做些又苦又累，糊口都難的小工。

    正在此時，忽然有一聲驚叫。

    “有貴人來了！”

    眾乞丐驀地坐起來，一個個瞪著眼睛望向貴人。

    街道口，一個身穿黃袍的年輕男子在一名俏麗侍女的陪伴下走來。

    黃袍男子麵目俊朗，氣宇非凡，一雙平靜的眼眸望向這裏。

    “黃袍？”趙十三愣了下，接著眯眼看清那年輕男子的臉，瞳孔驟縮，“皇上！？”

    “什麽？”一旁的乞丐驚詫道，“那是皇帝？”

    “對，我見過陛下的，”趙十三激動道，“就匈奴圍城的時候，陛下親自登上城樓！”

    眾乞丐聞言皆大驚失色，遠遠地就跪了下來。

    “完了，皇上到我們南巷做什麽？！”

    “會不會是責罰我們沒有上城助戰？”

    “我可上了，那是你沒上！”

    “咱們吃都吃不飽，圍城那幾天都餓到吃老鼠了，哪裏有力氣助戰......”

    趙十三也惶恐不安，但他忽然想起。

    十幾天前乞丐們要餓死的時候，有太監帶著粥施救，說是皇上賞賜的。

    “陛下有大善之心，不是來責罰我們的。”趙十三喃喃。

    他的眼底突然爆發出一道光，他因而激動地渾身劇顫。

    十五年來，他第一次近距離接觸皇上，這是個機會！

    龍川聞到了南巷的酸臭味兒。

    他低頭看了眼斑駁肮髒的地麵，眉頭皺起。

    “陛下！”遠遠跟著的老太監注意到龍川的這個動作，連忙跑過來，請示道，“陛下，奴才們帶著毯子呢，可以鋪上去。”

    “不必。”龍川搖搖頭，一腳就踩了上去，“你不用進來。”

    老太監隻好走開。

    兩人就這麽走入了南巷。

    乞丐們全都跪著，發出有氣無力而沙啞的聲音。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平身吧！”龍川道。

    乞丐們一一站起來，但都低著頭，不敢正視龍川。

    龍川則細細審視這些乞丐。

    他看到，乞丐們幾乎都是男性。

    大多數人骨瘦如柴，頭發淩亂肮髒，麵目憔悴。

    在人群裏，一個看起來二十多歲的男子忽然抬起了頭，吸引到了龍川的注意。

    他不同於其他的乞丐，眼裏不僅有惶恐，還有一絲急切。

    龍川當即看著那個乞丐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趙十三愣了下，他與龍川對視，頓感後者的帝王氣息撲麵而來，竟一時失神。

    “趙十三，皇上問你呢！”一旁的乞丐小聲提醒。

    趙十三驀地回過神，低頭說：“陛下，小人姓趙名十三。”

    “趙十三？”龍川輕輕點頭，繼續說道，“不是涼都人吧，什麽時候來涼都的？”

    其他乞丐聞言皆是一驚。

    “完了，皇上要清查涼都戶口嗎？！”

    “不對，皇上怎麽會管這種小事！”

    趙十三倒不那麽害怕，他感覺皇上的語氣並不帶惡意，相反還有一絲和善。

    這和善不同於過去涼都那些達官顯貴故作的仁慈姿態，而是一種對人的基本尊重。

    趙十三坦言道：“皇上，小人不是涼都人，十五年前，小人流落至此，幸而涼都有先帝隆恩，施舍貧弱，小人這才僥幸活下來。”

    “你家是哪裏的？”龍川不急不緩地問。

    “回稟皇上，小人祖籍是太行隆鎮，距離京城四百多裏，乃苦寒之地。”

    “為何到此？”

    這一句話令趙十三愣住了。

    他的腦海深處，痛苦的記憶如驚濤駭浪一樣湧現。

    眼眶，當即紅了。

    十五年來，他從沒有對人講過，因為他害怕，怕說出來，那個地主就把自己弄死。

    “陛下，小人不得不來。”趙十三忍著哽咽說。

    龍川對青鸞瞥了個眼神：“拿筆和紙記著！”

    青鸞點頭，招呼老太監記錄。

    趙十三一五一十地把十五年前的遭遇講了出來。

    在講到父親被地主打死，母親被擄走時，趙十三顫抖起來，淚流不止，一雙拳頭狠狠地砸在地麵上。

    講完後，現場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幾個和趙十三混的比較好的乞丐看了眼趙十三，完全沒有想到他背後還有這樣的身世。

    青鸞抹著眼淚，貝齒緊咬紅唇。

    龍川冷聲問道：“那地主，叫什麽？”

    趙十三抬起頭，不再猶豫，咬牙說出了那個令他終生難忘的名字：“曹玄林！”

    “曹玄林......”龍川默默地念叨這個名字，而後說，“趙十三，朕承諾，會給你一個公道！”

    趙十三一怔兒，一臉難以置信，接著，他跪倒，腦袋狠狠地磕在地上。

    “謝皇上！！”

    一旁的老太監將名字記下，事後追查。

    “皇上，我也有冤屈！”一旁，忽然有人叫道。

    他是個頭發髒亂的老頭子，哭訴道：“皇上啊，我一家老小都被那狗官害死了......”

    他這麽一叫，其他乞丐也都跟著哭喊起來。

    “皇上，您可得為我們做主啊！”

    “我們流落到京城做乞丐，是被逼無奈啊，那些人都不用我們做工，還趕我們走！”

    “......”

    龍川沒有一一回複，他親手扶趙十三站了起來，而後站直身子，望著眾人，正色道：“你們都是苦命人，蒙受惡賊狗官欺淩而無處伸冤，這是朕的過錯！今天，你們有什麽說什麽，我一定依法嚴辦！”

    眾乞丐聞言皆跪了下來，哭著喊道：“皇上聖明！！”

    龍川轉過身，對老太監說道：“全部記錄下來，一個也不要遺漏。”

    “是，陛下！”老太監應道。

    “另外，給這些乞丐施粥，不能有一人餓死，待他們稍微恢複些後，帶他們去修補城牆，不能因為他們曾經伸冤而歧視他們，要和普通民工一樣結發工錢！”

    又在南巷停留了會兒，龍川陰沉著連起身離開。

    來南巷行善事獲取功德值，卻讓他有了意外的發現。

    沒想到，涼都的這麽多乞丐，有一多半都是來京城上訪但被拒的苦命人。

    地方官和京官狼狽為奸，沆瀣一氣，整的半邊天下烏煙瘴氣。

    自己的老爹是專注軍事，不問政事，自己的前身則是無力管轄。

    怪不得都傳言說北涼全靠兵鋒撐著，內部都要徹底爛了！

    “說起來，恐怕這些與曹德元也逃脫不了幹係，甚至，京城一大半官員都逃不了幹係！”

    “殺一個胡庸，不鏟除其他狗官根本不行！”

    龍川眼神微寒。

    “正好寇準做了右丞相，就由他把亂局處置吧，現在局勢已經穩定，這個朝廷，該來一波大換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