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九章 人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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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敏家離縣城不到十公裏,禮縣屬於貧困地區,但路修的不錯,來往車輛也不多,十幾分鍾的時間就按著她的指示,來到了她家,或者說她繼父的家門口。

    說是大門,其實不大,至少這輛吉普開不進去。

    兩扇漆水斑駁的鐵門半開著,上麵還有八個月前春節時貼對聯留下的痕跡。

    三人下了車,小朱卻是本能的抗拒走進去。

    許麟輕輕拍了拍她的肩頭,輕聲道:“別怕,你跟在後麵就行!”

    “嗯……”

    “吱嘎嘎……”

    胡權伸手推門,發出一連串令人牙酸的門軸摩擦聲,至少十年沒上油了。

    許麟跟進,小土院不算大,但要按平米算,他估計怎麽也有三四百平。

    正麵三間小平房,紅磚露在外麵,連農村蓋房最基本的瓷磚都沒貼一塊。

    東西各有兩間規模更小的房子,不過從牆麵紅磚的鮮豔程度,可以看出這幾間蓋起來沒幾年。

    到了院子中間,從正房隱約傳來電視機的聲音,嗯,午間新聞,看來戶主還是個關心國家大事的人。

    許麟與胡權並排在前,小朱落後十來步,她心裏還有疙瘩。

    走到門口,兩人對視一眼,胡權當先撩開了還沒有撤換掉的夏季紗門簾。

    房門大開,雖是秋季,但這個點的家裏還是比較熱的。

    屋門斜過擺著一張折疊圓桌,上有四個盤子,豬頭肉、豬肝、小涼菜,還有花生米,旁邊是半瓶53度黃蓋汾,還有個小醋碟。

    不大的小屋裏,酒香醋味相混雜,間或飄過豬頭肉的味道,雖然都是熟食涼菜,倒也讓人不禁饞蟲蠢動。

    一個中年男人翹著二郎腿坐在椅子上,左手虛握桌上的玻璃酒杯,右手拿著筷子,腦袋正扭向裏邊看電視,是以前的顯像管彩電,播放的節目正是中央一套每天中午12時的新聞。

    電視機聲音很大,紗門簾,且沒關門,所以中年男人還不知道家裏已經走進來兩個大小夥子,兀自津津有味的看著新聞。

    許麟剛要上前,卻被胡權伸手拉住,示意他先別急。

    過了十幾秒鍾,男人咽下去了嘴裏的肉和花生米,剛才那口酒的辣味也慢慢散去,扭回頭準備再來一輪。

    然後,他看到了就站在旁邊的兩個年輕人,一個笑嘻嘻,一個挺嚴肅。

    “咣”

    他翹起的二郎腿猛然下放,差點從椅子上摔下去,酒杯也被左手帶倒,透明酒液漫在桌麵,屋子裏芳醇的酒香登時完全蓋過了其他味道。

    而他則顧不得收拾,隻是驚恐的瞪大眼睛看著兩個無聲無息闖入家裏的不速之客,嘴唇哆哆嗦嗦,卻半天沒說出來一個字。

    “喲!老王您吃著呐,嘖嘖……嗯,黃蓋汾,味兒挺正,是真貨,這裏賣多少錢,有個五十多塊錢吧……”

    胡權樂嗬嗬的就跟到了老朋友家一樣,嘴上熟絡的閑聊,探出大長腿,腳尖一勾,把一張圓凳勾過來,一屁股坐下。

    “我看看哈,豬頭肉,看著色兒不賴……”

    說著話,他也不嫌油,直接伸手捏起一片塞嘴裏,像模像樣的嚼了兩下,突地眼睛一亮,好似有什麽意外發現,扭頭對許麟道:

    “唔嗯,兄弟你也坐下嚐嚐,老王搞的這肉味道還真不錯……”

    話還沒說完,又捏起一片,提到醋碟上剛要蘸進去,又覺得不妥,這是老王用過的,隻能是略帶遺憾的不蘸醋吃。

    許麟進屋一看,登時氣就不打一處來:

    你老婆被你打的住了院,你特麽人不陪著,錢也不交,反倒一個人躲在家裏吃肉喝酒,價錢還不便宜,你還是人嗎?

    想要發作,卻被胡權拉住,本以為他有啥奇招,這倒好,先吃上了……

    他沒理胡權的招呼,耳朵裏聽著電視機的聲音有點煩,順手拿起桌上沾了點酒水的遙控器,“啪嗒”關了電視。

    隨後,就站在桌子旁邊,冷冷的盯著腦門子上直冒冷汗的老王。

    這一會兒功夫,王成貴的大腦也是飛速運轉。

    又過了一遍自己的計劃:按那娘倆的關係,小妮子是一定會回來的,算算從省城回縣城的時間,應該是到了……

    提前也和杜三兒打了招呼,剩下應該沒自己啥事兒了呀,隻等著過了今天,去拿剩下的四萬塊錢,這事兒就算完了。

    至於婆姨,到時候生米煮成了熟飯,她還能咋地,以後日子該怎麽過還怎麽過。

    可是,倆後生這會兒找過來是啥意思?

    難道那妮子沒回來?

    挨刀的小嗶娃娃,你不回來不是要了老子的命了嗎?

    不對,還有機會,先探探口風……老王定了定神,抹了一把頭上的汗水,換了一副他以為是笑,實際上在許麟看起來像是便秘的表情,囁嚅道:

    “呃,內啥,兩位兄弟,小敏還沒回來嗎?

    內個……煩勞二位兄弟讓虎爺再等一等……

    昨晚我打了電話,她哭的稀裏嘩啦,說今天肯定回來……

    可能是路上堵車,畢竟長途車跑幾個小時……說不準的……嗬嗬……”

    胡權吃了兩片豬頭肉,正準備再嚼幾顆花生米,他當然不是嘴饞的要吃,而是想耍一耍這個老混蛋。

    但忽聽老王說的話卻是猛然一怔,伸到花生米盤子上的手也停了下來。

    “誒……這話不對啊,啥虎爺?

    與小朱和阿姨有什麽關係……這是把我們認錯了?

    喲嗬……事情好像還沒不是簡單啊……”

    他一瞬間就想到了很多,抬眼瞧了瞧一臉嚴肅的許麟。

    後者也聽出了這老王好像是誤會了什麽,不過那話裏的意思,還是和小朱有關!

    而且,那個叫什麽虎爺的似乎正在等小朱,但她已經在省城三個多月,也沒聽她過認識啥虎爺的……

    他忽然感覺可以把揍這個老家夥的事,稍微往後放一放。

    迎向胡權的目光,不動聲色點了一下頭,隨後扭頭看了眼正躲在門外,不願進來的小朱。

    他心頭一動,精神波輕微震蕩,與正趴在他肩頭好奇看著老王的小葉進行了意識連接。

    “小葉?”

    “啊,咦?哥哥嗎?”

    “嗯,你先別問,按哥哥說的去辦……”

    許麟快速交代了幾句。

    “嗯嗯,小葉知道啦……”

    小丫頭飄出門外,落在暗自垂淚的朱敏背上,虛幻的小臉湊近後者耳邊,壓低聲音道:

    “小朱姐姐……”

    朱敏嬌軀微震,但並未出聲,她已習慣了這位神出鬼沒,不見蹤影的小妹妹。

    “小葉?”

    “嗯嗯,小朱姐姐,哥哥說了,你拿手機悄悄的把他們說的話拍下來,哥哥還說,事情好像不簡單,暫時要套一套那個叔叔的話……”

    朱敏很機靈,隻是今天媽媽不明不白被打傷,心裏焦躁煩亂,而且許麟等人已在全權處理,所以她隻好負責不停的嚶嚶哭泣。

    現在一聽給自己下了個簡單任務,當即不再猶豫,拿出手機,調至攝像狀態,隔著紗門簾拍攝屋內。

    裏邊的老王對此一無所知,並且他早已先入為主的認為這是虎爺派來的人,正苦思冥想著決不能得罪他們,否則自己後半輩子會變成不男不女的殘廢。

    胡權眼珠轉了轉,嘿嘿一樂,“是啊,事情還沒辦完,老王你倒是先吃上了,夥食還不錯……”

    王成貴一聽人家這是對他的工作不到位感到不滿,別看這位一進門就熟的跟什麽似的,而且滿臉笑嘻嘻,但要翻了臉,吃虧的一定是自己。

    “該怎麽才能穩住他們……”

    他偷眼瞧了瞧拉著一張臉站在桌旁的許麟,趕緊起身拉過另一張折疊椅,放到許麟身邊,諂笑道:

    “兄弟坐下說話……我去拿兩個杯子,順便都吃點,喝點……”

    胡權抬手按住他的肩膀,笑道:“老王別忙,我們開車,就不喝酒了……

    過來呢,就是想了解一下你的情況……”

    老王聽的臉色一垮,連連點頭陪笑,“再等等,小敏她一定會回來的……而且,而且……”

    “而且什麽?”

    許麟冷冷道,往緊拽了拽拳頭。

    “而且,虎爺給的期限不是到明天嗎,我,我還有點時間的……”

    “哦?”

    胡權略一沉吟,“老王這樣,人呢,我們還沒見著,虎爺很著急,我們哥倆過來看看你這啥情況……

    現在你把怎麽辦的事,給我們說一說,我們呢聽一聽,看哪裏出了問題,可以的話,我們哥倆再幫你想想辦法,你看咋樣?”

    胡權和許麟都不會催眠,否則這事情倒簡單了,直接搜尋老王的記憶即可。

    當然,也可以亮明身份打上老王一頓,本來找過來的目的就是要教訓他。

    可現在這家夥老是提到一個叫“虎爺”的,而從他對此人的畏懼程度來看,當是本地一霸。

    進入新世紀,打黑除惡效果顯著,但國土這麽大,總有政策春風吹不到的地方。

    仍有不少人膽敢頂風作案,隻不過手段相比以前,更加隱蔽一些。

    但地頭蛇在當地的威懾力還是很大的,“虎爺”大概就是這一類人。

    現在還不知王成貴是如何與那種人扯上的關係,而小朱的母親挨打,必定也與之有關。

    而這一切的最終目的,似乎就是為了把小朱從省城召回來!

    一個十八歲的姑娘家,有什麽價值能引得一地的惡勢力大費周章的關注,除非……

    兩人如果還是單純為了出氣,繼續揍老王,反倒不便於深入了解整件事情的前因後果了。

    而且,現在老王和虎爺之間,似乎還涉嫌到拐.賣誘.騙少女,這已經屬於刑事犯罪。

    異能調查員的職責裏,嚴格來說犯罪主體不涉及到異能者,是沒有直接執法權的,此類案件還是要交由公安機關調查。

    安保委和傳統執法部門屬兄弟單位,且平時多有合作。

    但在具體職責領域,還是盡量不要越俎代庖。

    在華夏,新成立的安保委與傳統執法部門之間,雖然爭功奪利的現象很少,卻不代表沒有,所以可以的話,一般還是會劃分職權範圍的。

    胡權是老調查員,他對這些約定俗成的規則很懂,也特會根據具體情況靈活辦事。

    許麟是新人,安保委下發的不少書籍雖然還沒來得及看完,但卻按賀美女的要求仔細讀過《調查員守則》中,關於調查員具體權力的部分,他對這一塊的理解也很到位。

    因此,他倆雖然沒有言語交流,但都不約而同的采取了利用誤會,誘導老王主動供認,參與犯罪的情況。

    這可比直接把人揍一頓的技術含量高多了,“我們隻是陪同事回來探病,卻意外挖出一起拐賣大案……”

    到時把證據交給公安部門,他們也不覺得多管閑事。

    更主要的,不會被他們背地裏鄙視:嗬!刑訊逼供而已,誰不會?

    許麟坐了下來,依然冷冷的看著直冒冷汗的中年男人。

    老王心裏別提多膩歪,本來自己幹了啥事自己很清楚,簡直就是畜生。

    本想的事情很順利,隻要過了今天,自己畜不畜生也就無所謂了。

    反正巨額債務一筆勾銷,還能多拿一筆錢,並且痛改前非,再也不去耍錢。

    然後再把自己那有實無名的老婆從醫院弄回來,養上一段時間應該也能恢複,以後就踏踏實實過日子。

    但現在……為了不吃眼前虧,他們要聽,那就再說說唄。

    “咳咳,內啥,我其實也跟老杜說過了……”

    胡權趕緊擺手,“我知道,就是老杜讓我們再和你商量的!”

    “誒誒,那天回來呢,我就想怎麽才能讓小敏回來……

    嗯……內個,你們可能也知道,那妮子不咋聽我的話,我直接叫她回來,肯定不行……”

    原來你個畜生玩意兒也知道自己幹了啥事啊……許麟和胡權齊齊冷笑。

    外麵正在拍攝證據的朱敏俏臉煞白,想起了那天差點讓她萬劫不複的一幕,拿手機的小手微微發抖,拍攝畫麵出現了輕微的晃動。

    老王可不敢直視許、胡二人,更沒發現門外記錄他口供的小朱。

    “去省城是婆姨的主意,我也不知道妮子在哪裏和幹啥工作,我去省城也找不到她……

    不過,那畢竟是婆姨生的閨女,肯定聽她的話,要是她開口,那妮子一定會回來……

    但我也知道,婆姨防的我呢,就怕我再,再怎麽她閨女……

    咳咳,其實那天我也是喝了點酒,腦子犯迷糊,天兒呢又熱,妮子穿的少了點,我就……”

    “行了行了!別扯沒用的!”

    許麟沉著臉低喝,他才不信什麽酒後亂性之類的說法,能幹出畜生之事,骨子裏就不是什麽好鳥!

    “誒誒……”

    老王不敢再給他的行為找理由,諂笑出一臉的褶子,“但是我就想,突破口還要從婆姨身上找……”

    “嗯,不錯,我看你這想法沒問題,繼續!”

    胡權還煞有介事的點評一句。

    “嗬嗬……也是為了快點幫到虎爺嘛……”

    老王居然真以為誇他機靈,還順杆捧那個不知什麽來路的虎爺的臭腳,拍他的馬屁,差點沒把胡權和許麟惡心吐了。

    胡權擅長表情管理,強忍鄙視的同時,還不會讓老王看出來破綻。

    許麟就差了點,隻能是轉移目光打量屋內陳設,否則怕忍不住甩上那恬不知恥的男人一巴掌。

    目光流轉,他在電視機旁邊看到一個開著蓋兒的棕色小盒,裏邊好像放著麻將一類的東西。

    他也沒多在意,這東西太普遍了,現在家裏有條件的直接買個麻將機,條件差點,那就光買一副牌,不稀奇。

    “……這不臨近秋收嘛,我就跟她說叫妮子回來幫忙幹幹活,可是她就不讓,還說我就是惦記著小敏……咳咳……

    每次說起來她都要跟我大吵一架,鬧了好幾天,也沒個結果……

    眼看著一個禮拜的時間就快到了,我也著急啊,昨天中午我倆從地裏回來的晚,做飯時就又說起了這事兒……

    我是真急了,就像趁她煮麵條,拿她手機給妮子打電話,可不料又被那老娘們看見了……

    伸爪子過來就是一頓撓,兄弟你們看,看,我臉上,脖子上,看!”

    說著,他還扯開汗衫的脖領子給胡權展示,確實有幾道鮮紅的抓痕。

    就該把你個老王八蛋撓死……胡權和許麟看著老王那點所謂的傷痕,麵無表情的看著他。

    老王沒有收獲同情心,訕訕的整好衣服,繼續說道:

    “咱大老爺們咋能在老娘兒們手底下吃虧,我倆這不就撕吧起來了嘛……

    後來見她沒完沒了,我也是心裏有氣,我這不也是為了讓小敏以後過的好一點嗎,這要一直鬧下去,我成了殘廢,對誰也沒好處,然後……

    我順手抄起擀麵杖,楔在了她的鬢角……”

    許麟不由得握緊了拳頭,他長這麽大,印象中就沒見父母吵過架,更別說動手了。

    所以,他也很瞧不起打女人的男人。

    男人沒本事,才會在家拿妻兒出氣,這就是人渣!

    忽然感覺小腿微微吃痛,知是胡權提醒他再忍一下,這才慢慢的呼出了憋在胸腔的這口氣。

    “她就摔倒了,她那爪子撓的生疼,我又踢了她兩腳,不過見她沒了動靜,才發現她有點迷糊了……

    我其實也沒使多大力氣……我怕出人命,趕緊把她抬到了醫院……

    拍片檢查忙乎了半天,大夫說是有點腦震蕩,骨頭有裂縫,肋骨斷了兩根……

    我著急了,兄弟你們知道的,我已經沒錢了,哦,除了虎爺那天給的一萬塊錢……”

    老王交代清楚了打人的經過,暫時閉上了嘴。

    他發現那個一直笑嘻嘻的年輕人忽然眯起了眼睛,但從中射出的目光卻像兩道利劍,能把他刺一個對穿。

    這是直覺給他帶來的危險預警……(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