曆朝曆代都是如此，不論從政還是從武，在皇權更替方麵，稍有不慎便會有覆巢之危。

    若碰上一些大度賢明的君主，說不定能從輕發落，隨便找個理由貶去無足輕重的地方做個閑官。

    隻可惜，當時的李家顯然沒得選，因為家中長女早已嫁給當時的太子為妃，因為這層關係，讓李家不得不被捆綁在太子的戰車上。

    東宮事變，太子及其黨羽盡數被秦王所除，剛剛殺了親大哥的秦王沒有一絲一毫的悔意，馬不停蹄領著一眾鐵騎馬踏皇宮，將已是暮靄之年的高祖皇帝囚禁深宮。

    一切發生的太快，快到李家來不及反應，待秦王掌控大局，逼高祖皇帝禪讓，正式加冕稱帝，初平亂局後，李家自然也被列入了清算名單之中。

    在這種情況之下，個人的兒女情長顯然比不過一個家族的存亡。

    於是李家家主隻能委屈自家女兒，撕毀她與陳洛風的婚約，將她送入宮中獻給秦王，也就是後來的太宗皇帝…

    是時也，命也…

    當時尚未經人事，卻要背負整個家族存亡的責任的李媚兒，亦是糾結的。

    一方麵，她初心未變，想與青梅竹馬陳洛風廝守終生，另一方麵，她又不忍心看著家族被新皇帝一點一點清算幹淨。

    李媚兒顯然是愛著陳洛風的，而人在年輕時候的愛，足以讓他們做出很多大膽的舉動。

    譬如，李媚兒偽裝起來，要求陳洛風帶她去永安寺，拜佛是假，私奔才是真！

    陳洛風也是喜歡李媚兒的，隻是他知道，一但李媚兒這麽做了，那李家上上下下幾百口人可就真的完了。

    李媚兒向陳洛風提出私奔時，陳洛風猶豫了良久，最後他提議以抽簽來決定去留…

    而那根帝王燕，也是陳洛風私下與主持商量後，這才換下了李媚兒抽到的回南雀…

    永安寺主持是個虔誠的高僧，他同意陳洛風欺騙李媚兒，是因為陳洛風說服了他。

    若不讓李媚兒誤以為自己抽中的的確是帝王燕，這輩子逃不掉做皇帝女人的命，那李家上下幾百口人，恐都要倒在血泊之中，做刀下冤魂。

    陳洛風這樣做，他雖救了李家滿門，卻也辜負了李媚兒的一廂癡情…

    於是，他向當時的永安寺主持發誓，如若願幫他撒謊，他願剃度出家，從此長伴青燈古佛…

    再後來，李媚兒這三個字成了不能提及的名諱，她一步一步登頂天下最尊貴的那個位置，而陳洛風卻從此消失了，隻是永安寺裏多出一個年輕和尚，他夜夜誦經念佛，用一輩子的光陰來還這情債。

    “人的一生究竟有多長啊…”老和尚目光中夾雜著一股複雜萬分的情緒，常人不能解讀其一。

    他伸手將那根小心保管了幾十年的回南雀，一點一點推到虞戈麵前，續而長呼一口氣，兩手合十，閉目道：“阿彌陀佛…”

    “大師，您這是什麽意思？”虞戈擦了擦有些濕潤的眼角，反問。

    兩個有緣無分之人一生的遺憾，就在老和尚三言兩語之間徐徐展開，赤裸裸的擺在虞戈麵前。

    如果說，為愛放棄家族的李媚兒沒有錯，那麽不想看到李家流血，隻能忍痛割愛的陳洛風更沒有錯。

    故事雖然很樸實，就是一個關乎愛與被愛，欺騙與被欺騙的故事，可戳中虞戈淚點的並不是這份想得卻不可得的遺憾，而是故事中的陳洛風很像一個人。

    或者說，陳洛風讓虞戈想起一個人，這個人，便是他自己…他是在為自己而哭。

    時過境遷，當年的李媚兒不就是現在的茳杳嗎？而那時的陳洛風，不正是現在的自己嗎？

    “你應該知道，這根回南雀代表了什麽。”老和尚不舍的瞥了一眼那根簽，似是在這根簽上澆築了太多感情，所以到別離時才會如此不舍。

    虞戈再次沉默了，他怎能聽不懂老和尚的言下之意…

    當年女帝抽中的是這根回南雀，而非帝王燕，也就是說，她並非是真命天子…

    一瞬間，虞戈腦海中浮現出一個年輕公子手裏攥著那根回南雀，目送著女子一身盛裝入宮。

    他的心分明很痛，可他除了緊緊攥住手中的回南雀之外，什麽都做不了，因為這是他選擇的路，亦是他為心上人選的“最好的路”。

    同時，虞戈又不住回想起在時間亂流中看到的有關太宗皇帝一生的經曆片段。

    他忘不了，那女人站在床頭背對著他，任憑他一點一點絕了生機…

    有人改了女人的命，這個人是陳洛風，女人自己也篡了別人的命，這個人是太宗皇帝…

    “告訴你這些，並沒有什麽特殊意義，隻是因為…”老和尚瞥了虞戈一眼，苦笑道：“我觀虞大人很像一個人，很像那個仍是俗世之身的陳洛風。

    如果有機會重來，老衲認為，陳洛風可能還會這樣選，直至今日，他也不曾後悔…”

    “不過…”老和尚話鋒一轉，聲音徒增幾分落寞與悲涼，“陳洛風付出的代價太過沉重，人生一世，遇到一個人實屬難得。

    這世間人潮洶湧，往往時光一衝，這人啊，就散了…

    他的確不曾後悔過，因為年輕的陳洛風亦從心上人眼中看到了一種向往。

    他知道，她縱然愛著自己，可她也向往著那條路，於是，他選擇了成全。”

    “隻是…”老和尚深深地看了虞戈一眼：“這其中滋味不見得好過青燈古佛、長夜孤枕。虞戈，若你是這陳洛風，你能接受這個代價嗎？”

    能接受這代價嗎？虞戈在心中一遍又一遍的問自己，耳畔卻依舊回蕩著老和尚的最後一句話：“你還有的選…”

    悟空和尚跟他說這些少有人知的舊事，是因為他看到虞戈，仿佛看到了當年的自己。

    虞戈心中非常清楚，老和尚現在之所以嘴上說著不後悔，大概是因為他知道，即便後悔也無法回到當初，回到做出決定的那一刻。

    有些事，一但發生，便隻能任由命運的車輪向前滾動…有人反抗過，但大多數都變成了一粒微塵，任由命運碾壓，後悔是最沒用的東西。<101nove.comle>（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