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石牛晨霧 第55章 客盈門(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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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貴公子帶著老仆出了石牛城東門,去的正是虞子村方向。

    直直地來到了村頭的正蒙書院,貴公子向內望去,日頭將西,院子裏,幾個貧家孩子正在幫張老夫子收拾晾曬的書卷。

    他輕輕敲門,走進院子,來到張老夫子跟前,深深拜了下去“老師安好!”

    張老夫子看到他走進院子,便停了手頭的事情,笑著站在那裏,受了一禮,才拍拍對方肩膀

    “嗬嗬,來了。”

    “來了!”貴公子也洋溢著笑意。

    張老夫子點點頭“走吧,去裏邊吧!”然後打發幾個幫忙的孩子“該吃飯了,你們也回去吧,剩下的我一會兒自己來!”

    幾個孩子一一施禮離開。

    張老夫子目送孩子們離開,掩上院門,帶著主仆二人進了內院,那老仆自絕將手裏的東西放下,然後出去收拾剩下的書籍,將空間留給師徒二人。

    “來,老師,今年沒能找到好書,卻是巧在發現了一些別樣風味的美食,老師快來嚐嚐!”

    說著,他將從留白居帶來的吃食一一取出,連鍋帶盤的,甚至還有一個特製的爐子。

    將爐子架在石桌上,東西擺好,當他去找引火的東西時,卻看到廚房簷下,竟也放著一個和他從留白居帶來的一模一樣的爐子,不禁失笑道

    “本以為沒尋找好書,總還發現了美食,卻沒想到,這美食老師也已經品嚐過了。”

    張老夫子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笑道“哈哈,你倒是趕得巧,碰上留白居開業,那裏邊的美食,為師確實有幸都吃過了,不過也就那麽一兩次,到還不至於膩了。”

    “難怪我見那楹聯上的字有些熟悉的氣息,沒想到僅一年未見,老師已經蘊出自成風格的好字!”

    “這個你倒是想岔了,這瘦筋體和這美食乃是同出一人,我也是吃人嘴短,才不得已幫他題聯。”

    “這倒是有些意思,想不到眾人口中的邊鄙之地,不僅有別樣精致的美食,還孕育出此等文華!”

    張老夫子也點點頭,他們二人知道陳開身份,隻以為這美食和瘦筋體的書法是原西的某些人所創!

    貴公子一邊說著,一邊引燃爐火,開始為老師布菜,師徒間聊起更多的閑事。

    …

    冬月的夜來的早,申正過後,天很快就會黑,得益於商業繁榮,石牛縣城並不會日落而息,天色暗下來,燈火亮起來,一些老爺們的心思才反而才剛剛動起來。

    比如婁知縣,到了差不多點,就借著要給新同事接風的由頭,同老婆告了假,然後帶著一眾下屬,去了留白居。

    白天不好因私廢公,一天忙完了,總不至於還有誰說些什麽,想到善解人意的錢正,婁知縣對晚上的安排充滿了期待。

    新同事,便是京城調來的捕頭馮世図,盡管拿這事當由頭,但婁知縣其實很不喜歡這個人,因為他今天第一天上任就給自己帶來了晦氣。

    廬州總捕陸奇峰竟然死在石牛縣,還死的慘不忍睹!

    這本也該是一件大案,好就好在陸奇峰身上沒有公幹的文書,屬於私自前來,又和江湖幫派的人死在一起,定個江湖仇殺,往州府一報,誰要願查,讓他們自個兒費心思去。

    偏偏這新來的馮世図說出一堆並非仇殺的推論,還非要和一個多月以前的一個地皮命案徹在一起。

    對方畢竟是京城調來的,雖說是貶,但官場沉沉浮浮,誰又能預料的到明天呢?說不定人家京裏有大靠山,他也不好第一次就強搏了對方麵子,所以一時間,這案子暫時僵在這裏。

    好在終歸影響不到今晚的宴飲,到了留白居,眾人自然而然地分作兩批,縣尊、縣尉、幾個曹從這些官為一波,書記、差役一類的吏為一波。

    馮世図自然而然的被幾個捕快拉在了一起。

    宴起,開始大家還比較矜持,隻是討論些閑話,讚歎一番留白居別樣的美食和好酒,等到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氣氛便熱了起來。

    馮世図左手邊的捕快吳青柳先站起來,斟了滿滿一碗,敬向這位京城調來的捕頭,同時煞有介事的說到

    “馮捕頭,婁知縣就是這樣脾氣,你也別往心裏去,來!兄弟敬你一個,以後大家都跟著馮捕頭混了,還請馮捕頭多多關照!”

    說著先幹為敬,馮世図也喝了一碗,卻沒有附和吳青柳的話,而是說到“什麽脾氣也不能對命案隨隨便便!”

    吳青柳皺了下眉,又斟了一碗,繼續說道“馮捕頭,聽兄弟一句勸,咱們穿上這身皂衣,也就混口飯,何必太認真呢,這年頭,江湖亂事多了去了,這要認真起來,咱們怎麽管的過來呢。聽說那姓陸的以前也不是什麽好鳥,兄弟們也都知道吧。”

    座間立刻有其他捕快附和“不錯,那人本來是揚子江上吃黑食的,後來不知怎麽的搭上了州府的老爺,搖身成了總捕!”

    “是,都不是好鳥”

    眾人符合,吳青柳借機再勸酒“來,馮捕頭,兄弟再敬你一碗!”說著,又幹了。

    這次,馮世図卻沒有去端麵前的酒,而是認真說道“管不管的過來,我不知道,我隻知道,在其位,謀其職,我們身為捕快,碰上了案子,便要認真對待!陸奇峰就算不法,也得經由律法審判問罪,豈能隨意被人打殺?”

    話一出口,席間氣氛瞬間尬住!

    吳青柳端著空酒碗愣了愣,終於明白了這家夥為什麽第一天上任就得罪了婁知縣,你這新官上任,兄弟夥給麵子,為你接風來了,你這就直接在酒桌上要擺開架子,耍官威指教我等?

    這樣想著,他冷笑著點了點頭,坐下來,放下空酒碗,開始吃菜,再不言語。

    老子一片好心,給足了你麵子,你不接著,那你自己玩吧。

    旁邊的捕快趕緊拿過酒壇,替吳青柳斟瞞,敬了起來。

    一眾捕快都是本地人,也一直以吳青柳為頭,局麵鬧成這樣,沒有人再搭理馮世図,互相之間熱鬧起來!

    馮世図也不惱,幹了麵前的酒,起身離開了包廂,他本就不喜歡這樣的應酬,索性出去走走。

    剛出酒樓,便看到前麵不遠處,一個老仆跟著一大一小兩個少年往街口走去,他眯起眼睛,仔細審視那個滿身殺氣的老仆,目光在那骨節粗大的雙手和背在背上的長布包袱來回逗留。

    行走間的陳重感受到異樣的目光,回身看到是個捕快,瞪了他一眼,便繼續跟著少主,往城外走去。

    回到醫館,凡進替陳開檢查了傷勢。

    “沒什麽,氣血激蕩而已,老陳以後不必看得太緊,出不了大事就行,習武之人,不經曆真刀實槍,什麽境界都是虛的。”

    陳重還待糾結,陳開已經點了點頭“師父言之有理,我若當一個嬌貴公子,也對不起父王一生赫赫盛名!”

    決意開始習武,陳開早就對自己做了足夠的心裏建設,踏上這條路,很可能有一天自己會被人打殘,甚至殺死。

    盡最大的謹慎,其他的,該來的就讓他來吧!

    “行了,有人還在石牛灣等我,你們回來了,就一起去吧!”

    “什麽人?為什麽在石牛灣?”陳開疑惑。

    石牛灣在石牛河經虞子村往下遊兩三裏的地方,河道改向,旁邊形成了一個挺大的湖泊,夏秋的時候,是虞子村漁戶的謀生場所,現在到了冬季,基本上沒什麽人。

    “算是,客人吧!”凡進想了想,回道“呆在石牛灣當然是因為功夫不到家。”

    “功夫不到家?”

    “是的,有點功夫,但又不到家的時候,就會以為自己勢大,需要夠大夠寬敞的地方來發揮!”

    陳開似懂非懂,凡進也不在解釋,倒是內院出來的師娘,白了師父一眼“把你能的。”

    然後牽起平安的手,對著陳開說到“走吧,一起去,好久沒看過你師父打架了!”

    陳開點了點頭,一行人在月色下,如遊山玩水般,說說笑笑,漫步而去。

    路過書院的時候,陳重不自覺地望向那邊,本想開口,卻見凡進毫不在意,便也不再多想。

    書院內,貴公子還在和張老夫子閑談,那老仆坐在一邊,眼觀鼻鼻觀心,手卻微微抖著,像是要掙脫主人強自壓抑的束縛。

    很快,貴公子起身“聽老師所言,這人倒是有些意思,隻是今天天色已晚,學生就先行告退,明天再來見識一下,也聽一聽老師講學,回味一下曾經的感覺!”

    張老夫子點了點頭,他這裏沒有留宿條件,便也不客氣“去吧。”

    “老師早些歇著。”

    張老夫子點頭,貴公子鞠躬,做足禮儀,老仆起身跟上,幫張老夫子帶上院門。

    “你很想出手?”

    “是!”老仆點了點頭。

    “你怎麽可能是他的對手。”貴公子嗤笑。

    “唉!”老仆歎氣道“這就是我們這種人的毛病,到了一定的關竅,碰到邁過去的人,總是忍不住升起出手的念頭!”

    “哪怕明知是敗,或者死?”

    “哪怕明知是敗,或者死!”

    “飛蛾撲火,到底是因為什麽呢?”

    “老奴也不知道。”

    “罷了,那我們也去看看吧。”

    貴公子隨意說到,老仆感動,他確實很想去看一看,但是這種不邀而至,很犯忌諱,萬一刀聖生氣,那是很危險的事情,所以他準備拒絕。

    “不用感動,不是為了你,隻是我自己太好奇了,刀聖應該不至於這麽小氣。”

    “那,好吧!”

    石牛灣湖麵上,西南岸,遠離虞子村的方向,數隻漁船零星地泊在岸邊,這是冬日石牛灣的常態。

    隻是今晚,那船中,有一隻亮著燈火。

    兩名老者橫劍於膝,閉目盤坐在艙內,一名錦衣公子,在一旁無聊地把玩著手上的扳指。

    某個時間,兩名老者同時睜開眼睛

    “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