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石牛晨霧 第59章 人間忽晚,山河驟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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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間其實還算不得太晚,距離天亮至少還有四五個時辰,歸途無需著急,所謂的趕回去睡覺也不過是順嘴的玩笑。

    凡進遊刃之間敗退八位無惑大成的聯手進攻,還順便小小地懲戒了八人一番,幾人的心情可想而知,從驚歎中醒來之後,話變得很多,像是其樂融融的一大家子人。

    陳開的建議下,凡進已經不在平安麵前刻意去隱藏自己真正的一麵,碰到今晚這種情況,他也必須將平安帶在身邊,以確保安全。

    小/平安和普通的小孩沒什麽區別,好玩的時候,也纏著凡進施展輕功,帶他飛一圈,然而真要習武,沒有足夠的毅力和有效的約束,根本無法堅持的住,好在這也是凡進和唐若惜想看到的。

    沒有天賦的癡和沒有緣分的執,所帶來的宿命,不及平平淡淡的萬分之一。

    所以如果小/平安真的癡迷與武功,反倒會讓凡進頭疼不已,然後他當然會將這種頭疼轉嫁到陳開身上。

    唐若惜的高興與自豪不必多說。

    一向拘謹的陳重,也激動不已地參與到對剛剛一戰的討論,他雖然止步宗師門外,不能再進,但畢竟是習武之人,對武藝執迷,很多東西,哪怕聽聽也覺得很好。

    獲得感最大的,應該還是陳開。

    凡進出手震懾,促進商業體係的快速鋪陳,是離塵計劃初期,必不可少的一環,從結果來看,十分成功!凡進的天賦與強大,也讓他看到,更大的離塵回歸的希望。

    忐忑而來,盡興而歸。

    陳開本要回到小院,將今天的事情梳理一遍,然後根據情況對計劃做局部的優化,臨近路口的時候,卻被凡進叫住。

    然後他先對妻子說道“我要趁此機會給開兒講一點武藝上的東西,你帶平安先回去睡吧。”

    等唐若惜點頭帶著兒子往醫館回去的時候,他一指石牛河上方,率先走去。

    陳開微微皺了皺眉,自從坦誠之後,師父知道他晚上有工作的習慣,從來沒在晚上占用他的時間,更何況,今天帶著他一起,主要考慮的事安全問題,至於觀摩學習,開什麽玩笑?

    他心中有不太好的預感升起。

    二人一前一後沿著石牛河岸往上遊方向而去,走在前麵的凡進一直沉默著,這讓陳開的心中的不好的預感更加強烈。

    “師父可是受了傷?”

    畢竟師父自己承認,剛剛踏入通象,硬接下八個隻比他弱上一線的武者,受了暗傷,不便對師娘和小師弟坦白,來找自己這個亦徒亦友的合作夥伴尋求幫助,符合當下情形。

    然而凡進搖了搖頭,陳開看不到師父的臉色,但能感覺到他在糾結、猶豫

    陳開思忖著可能出現的變故,盡管早在幾個多月以前就已經坦言吐露一切,然而這畢竟是跨越時空的兩個人之間合作,信任的建立並非一朝一夕,並且不是沒有出現意外的可能。

    “師父有什麽話,可以直說,我不是小孩子,自從與師父坦誠以來,我竭盡全力地去思考、運作、推進玻璃製造技藝,認認真真地教小師弟算學和物理,盡可能去完善離塵計劃。相信通過這些,師父應該也能看出來,我確實有解決師娘眼疾,替平安接下麻煩的能力!”

    “你這些日子所作所為我都看在眼裏,也能明白你的意思,你放心,你雖是一半的陳開,卻也是我凡進名副其實的徒弟。但正因為你的行事習慣,我覺得,有件事情,需要早早告訴你!”凡進語調平靜。

    月光明亮,但不足以讓陳開僅通過一點側臉看清師父的表情,師父說出的話,已經讓陳開僅剩不多的好心情和僥幸心理消失殆盡。

    “對我來說,恐怕不是一件好的事情!”事到臨頭,需要直麵。

    “不錯,也是一件讓人無奈的事情,”開了口,凡進再沒有猶豫,“我,隻有五年左右的壽命了!”

    恍惚,虛幻如夢。

    陳開看著月光下已經佇立在河灘上的樸實無華身影,他被譽為刀道聖人,第一次見麵就令人神往,數月相處甚至讓他感覺如神仙般的人物,竟是將死之人?

    良久,他強行收拾複雜的心情,問道“為什麽?舊傷?還是疾病?”

    “疾病,八年前我自己發現的,我的心出了問題,它在不段地衰弱。為了你師娘的眼疾,我本就一直研究醫道,發現這個問題時,我一邊自己研究,一邊遍訪名醫,直到三年前,我確定它已經無藥可醫,無法可治。如今它仍舊日漸衰弱,按照我之前的情況推斷,最多隻能維持五年左右。”

    “難怪你曾說,比起刀聖,你更希望自己是醫聖!”

    一些細碎的細節被陳開拚湊著,自己這師父驚才豔豔,卻由武入醫,他希望自己是醫聖,他看師娘時愛而不舍的眼神…說到底,刀聖是絕症患者也並非全然無跡可尋,隻是陳開先入為主地被刀聖的無敵形象蒙蔽,卻忘了,聖是光環,人才是本質!

    陳開忽然不知道說點什麽,安慰,還是指責?亦或者其他的。

    “我今年三十又七,尋常百姓家,三四十壽盡者不知多少,何況上天待我不薄,一生已有此成就和聲名,就算此時死了,本也不該有怨的…”凡進的話像是解釋,又像是自我安慰。

    “但是你放不下師娘和小師弟。”陳開忽然想起了離開的那個夜晚,當他發覺王普滿懷仇恨要與他同歸於盡的時候,他沒有害怕,沒有憤怒,隻有強烈的不舍,不舍在家等他的她。

    “無論怎麽說,你這筆生意,現在看來,是要虧了!是為師對不住你,你如果生氣,不必壓抑,為師不會怪你!”

    凡進歎息,他並不是有意要瞞什麽,開始的時候,隻是覺得五年尚早,不必著急,但他越來越發現,自己這個便宜徒弟,做事的計劃性很強,想的很遠,很長,因此,他很快想到,這件事不得不說。

    此時此刻,陳開也認為自己應該有一些憤怒和不滿的,因為從合作來看,對方欺瞞一些東西,讓他實際可能有的收益,大大地低於最初的預期,如果刀聖隻剩下短短幾年的生命,自己之前計劃的很多東西,都要推翻重來。

    至少應該批評幾句,他這樣想著,然而話出口卻變成了

    “這不是你的本意,我知道,你也不想我虧的。”

    這異世的武道巔峰人物,多少人仰慕的存在,也抵不過疾病侵襲。

    “世人皆以為凡進是幾百年來最有希望證道離塵的人,卻隻有我自己知道,我此生,離塵最是無望!”凡進的聲音,有無盡的落寞。

    “抱歉,我如果是醫生,或許還有可能幫到師父,可惜我不是,人體器官最是精妙,沒有專業的研究,我也無能為力。”

    凡進與醫道一途,已經可稱妙手,所以無論是基於什麽情況的心髒衰弱,陳開都不至於自負到,自己僅憑一些被動獲取的病理知識,就能解決凡進自己解決不了的問題。

    “無妨,幾年前,為師對此事就已經不報希望了,說給你聽,一來是徒弟坦誠,我這當師父的,本該坦誠以待之;二來也是想告訴你,命運難違,上天既然讓你來了,你雖想回去,但也要做好回不去的心裏準備。

    最落寞的事,不是沒有希望,而是有了希望,卻又破滅!”

    凡進這話,既是勸導陳開,又何嚐不是自憐,畢竟他曾也是最有希望證道離塵的人。

    陳開點點頭“多謝師父提醒,徒弟明白。”

    “無論如何,這最後幾年,我會全心全意地幫你,你也要兌現自己的承諾。”

    “那是自然!我想了一下,其實對我來說,無論三年五年,隻要師父願意全心全意幫忙,這生意,對我都不算虧,所以,師父也不必有什麽歉疚。”陳開應聲說到,然後轉移話題,“這事,師娘和師弟知道嗎?”

    “你師娘知道,平安他…還不知道!”

    “我明白了,我不會亂說的。”

    這個活潑聰明的師弟,他是幸福的,至少陳開自己沒資格去可憐什麽。

    “你有什麽新的打算?”

    陳開的心情很亂,喜怒哀樂懼,他好像在一天時間裏全都嚐了一遍,直言到“我現在很亂,還需要靜下來好好理一理,然後在跟師父說吧。”

    “也好,事情就是這麽個事情,不早了,我也真的要回去休息了,你呢,我記得你說過,如果生意出現問題,情緒是沒有用的,有用的是止損措施,所以啊,不管你是真的無所謂,還是心有不滿,都應該好好睡覺,養足精神,好想一想如何止損!”

    凡進的笑著說出帶著戲謔意思的話語,準備折回“想好了,跟我說說,為師也好看看,能不能幫上什麽。”

    “好,不過我想,沒什麽辦法比師父你努力活得長久來的更有用了。”

    “嗯,我盡量吧。”

    凡進率先離去,留給徒弟思考的空間。

    陳開站在河岸上,看向近河遠山,久久未動。直到一陣河風刮過,他將手攏進衣袖,往回走去,不知怎麽的忽然起那日錢正來請示開張日子的事情。

    “冬至,大吉!”

    他嘟囔了一句

    然,人間忽晚,山河驟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