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江海暗流 第92章 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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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頂之上,已經一片狼藉。

    土石焦黑開裂,枯草細枝劈劈啪啪地燃燒著,更大一些的樹幹,隻能冒起陣陣黑煙。至於那間茅屋,因為填充了太多幹草,早已經化為一攤灰燼。

    黑影一閃,有人立上了崖邊巨石,看情形,這人竟然像是從西邊的絕壁處攀登而上!

    來人罩在黑袍下的眼睛,帶著深深的忌憚,迅速掃視整個山頂的情況,卻並沒有發現自己想要找的東西。

    人呢?

    或者,屍體呢?

    夜風襲來,卷起陣陣焦味兒,黑影忍不住打了個顫,他輕輕抖了抖肩膀,將因為被冷汗浸透而貼在後背的裏衣抖鬆快,然後,將目光和注意力集中在中間的裂坑處。

    慢慢活動發麻手臂,輕輕地邁著腳步,黑影往中間的裂坑飄去。

    這很冒險,但是山下的人就快要上來了,他或許有自信打敗武福,但那對他來說沒有意義。

    小心翼翼地打起十二分精神,他慢慢遊到了裂坑的邊緣。

    神拳的衣袍已經碎爛不堪,須發也被燒沒了大半,閉目躺在坑底靠自己左手的一邊。

    靠右手的一邊,刀聖的情形看起來好些,但是嘴邊已經凝結的血痂和胸前的大片血汙,昭示著,他或許比神拳更慘。

    沒有聽到呼吸,但黑影卻更加小心,一動不動,等了幾個呼吸的時間,才屏息輕輕地往左手邊飄過去。

    順著他行進的方向,大概七八步之外的坑壁斜坡上,黑魚刀靜靜地插在哪裏。

    他們死了最好,但是萬一沒死,哪怕是重傷,他也絲毫不願意驚醒他們,黑影無言祈禱著。

    漫長的幾步距離終於走完,黑魚刀觸手可及,他努力克製住激動的心跳,甚至不敢運轉真氣,輕柔緩慢地伸手,抓上刀柄。

    “嘶!”觸手的瞬間,黑影倒吸一口涼氣,像是被劇烈的毒物蟄了一下,沒敢運轉真氣的他,沒能第一時間拔出黑魚刀。

    等他提起真氣,想要迅速拔刀而走的時候,巨大的警兆從心頭升起,拳風已經迎麵襲來。

    他側臉躲開,迅速運轉真氣,揮出左拳,對上馬空拳襲來的第二拳,同時借力後撤,拉開距離。

    “好膽!竟敢在本座與刀聖勝負未分的時候,就潛上山,藏在崖壁之下,你是什麽人?”

    黑影左手橫在胸前,暗藏腰後的右手微微顫抖著,黑袍下的眼睛盯著神拳,餘光掃了掃已經慢慢站起來的刀聖,腳下忽然發力,轉瞬間人已經直接退出懸崖外,直直向下墜去。

    “你為什麽不出手,你若出手,說不定可以留下他。”短暫的安靜之後,感受到黑影確實離去之後,馬空拳回頭看向刀聖,淡淡地開口,一臉你是不是沒有一點力氣了的意思,畢竟他已經出了兩拳,凡進卻一刀都沒有出。

    “你若去追,說不定也可以留下他。”凡進並不在乎馬空拳的暗諷,你要真有力氣,你就去追啊。

    “區區半步通象,我根本不放在眼裏。”

    “連我的手下敗將都不屑出手,我又何必自降身份。”

    “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喂,你們被雷劈傻了嗎?”陳開蹲在坑邊上,看著下邊狂笑的兩人,“還是沒過夠遭雷劈的癮,想要將最後一點力氣也笑完,呆在坑裏等下一道雷?”

    二人終於慢慢停了下來,但都選擇了無視陳開。

    “主人,怎麽樣?”武福已經跳進坑裏,伸手去扶馬空拳。

    馬空拳慢慢將手搭上武福的手,然後,劈裏啪啦的聲音從兩人手間響起,武福愣了一下,很快被馬空拳身體裏殘留的雷電之力,炸的手臂發麻,眼皮隻跳,但他仍舊保持著扶住馬空拳的姿勢,並沒有躲開。

    也已經躍進坑裏,想要去扶凡進的陳開看到這一幕,忍不住縮了一下手,凡進迅速伸手拍了一下陳開胳膊,然後抓住:“躲什麽!”

    並沒有感受到不適的陳開很快換了笑臉:“沒躲,您老人家被勝利衝昏了頭腦,眼花了。”

    說著便認真地扶住凡進,開始爬坑,他沒有見到勝負,但剛剛已經聽到。

    走出裂坑,陳重已經趕到,他衝門關切地上前:“凡先生,少主。”

    “重爺爺,沒事,師父已經勝了!”

    “這…太好了,凡先生真是厲害!”他不會太多好聽的恭維詞匯,但真摯的情緒已經勝過一切。

    “老陳,黑魚刀上,有殘存的雷電之力,你可以嚐試著用它們淬煉經脈的承受能力,但不必太過勉強!”

    “會不會有危險!”陳開搶先問道,雖然已經見過太多,但是科學在他腦子裏仍舊根深蒂固。

    凡進沒有說話。

    “無妨,凡先生能這麽說,肯定是為了我好,少主且寬心。”陳重向凡進拱手,然後遞給了陳開一個放心的眼神,大步走到黑魚刀前站定。

    運起內力,陳重雙手決然抓上黑魚刀,悶哼一聲,額頭即刻見了豆大的汗珠。

    盡管已經做足了心理準備,以強大的意誌堅持,但是強烈的痛感還是讓陳重在堅持幾息之後,條件反射地撒手。

    陳開想要前去詢問情況,卻被凡進按住肩膀。

    陳重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雙手,眼裏迸出凶光,然後,直接撲跪上去,將黑魚刀緊緊摟到懷裏,用體重壓了上去,這次,他即使控製不住自己的雙手,也不會丟開黑魚刀了。

    “厄——!”

    陳重咬緊牙關,但仍然忍不住發出令人心顫的痛呼。

    “算了!重爺爺!”

    陳開再度掙紮,想要前去讓陳重放棄,但是凡進的手依舊緊緊按著他的肩膀,他隻能以命令的口吻對著陳重喊到。

    陳開雖然習武,但他一向認為,實力可以有很多種形式,武藝隻不過是其中之一,他不需要陳重為自己去冒什麽風險,承受什麽痛苦。

    隻是一向惟他命是從的陳重,這次卻無動於衷,堅持抱著黑魚刀抽搐、吸氣、發出壓抑的痛苦哀嚎!

    “我在這裏,沒有什麽大的危險,隻是疼一些,忍過去就好!”凡進的聲音不小,既是給陳開解釋,也是給陳重加油。

    隻是疼一些嗎,陳開不信,能讓一向堅韌的陳重如此哀嚎,還是在自己麵前。要知道,當時陳重被穀雨一劍砍傷後背,甚至肩胛骨上留下劃痕,都沒有皺一下眉。

    陣陣哀嚎像是刀子劃在陳開心裏,要不是清楚凡進的為人,說不定此刻,他已經朝凡進出手。

    坑裏,武福長長呼出一口氣,恭敬對著馬空拳施禮:“謝過主人饋贈!”

    馬空拳隻是淡淡地說到:“最後教你的一點東西,能悟多少,全看你自己了,扶我上去吧。”

    馬空拳出坑,陳重的反應已經平靜了很多,隻是渾然忘我地抱著黑魚刀,無意識地運轉內力。

    “不明白你為什麽將這麽好的機會,白白浪費給一個廢人!”馬空拳疑惑地問凡進,在他看來,就算陳開無法領悟其中的東西,哪怕留給芝三娘、唐門人,甚至是盧勁前,都是一筆天大的恩情。

    “為什麽輸的人,總想教贏的人做事?”凡進還未開口,陳開已經搶先說了話,“廢人”兩個字,太刺他的耳。

    凡進這次沒有責怪陳開不講禮貌,而是笑著附和了徒弟:“就是,你在教我做事嗎?”

    此時,崖邊已經陸陸續續有人上來。

    最早上來的盧勁前幾人,滿臉不可思議的神色,因為他們剛好聽到了陳開含怒出口的話。

    刀聖贏了?

    刀聖居然贏了?

    才入通象三年的刀聖,贏了已經通象十二年的神拳!?

    真見大師和通元道長已經避世不出,他贏了神拳,豈不是已經可以算

    當世無敵!

    他們一時間不知道怎麽去消化這個信息,就連沈讓,也呆在了那裏,因為最看好這個兄弟的他,也隻認為最多能戰平。

    “嗬嗬,你們師徒說的有道理。”馬空拳並沒有和二人置氣,神情忽然變得極為蕭索,“老夫已無臉麵留在此地,如此,便告辭吧!許飛。”

    他嘴上說著告辭,卻連江湖禮儀都未行,隻是喚了一聲一直未說話的許飛。

    未曾整理儀容,他就拖著那身破碎的衣袍,昂著沒了大半須發的頭顱,向崖口處走去,那裏,仍有人自下麵不斷湧上來。

    走到一半,許飛忽然折回,馬空拳也轉身,伸手打住要開口的武福。

    隻見許飛走到凡進身前,跪下去,磕了三個頭,然後起身,重新朝馬空拳哪裏走去,全程未說一個字。

    “喂!”陳開喚了一聲,已經走到馬空拳跟前的許飛回頭。

    “不過是跟了個天下第二的師父,看你委屈巴巴的樣子,這個送你了。”

    陳開說著,扔過來一把匕首,從用材到做工都極其普通的匕首。

    許飛接過,卻認認真真地拱手:“謝謝!”天已經快亮,這是他這一夜裏,唯一的一次開口。

    人群已經讓出通道,馬空拳走到崖口,像是有些不甘,忽然回頭喊道:“刀聖,三年後,老夫再找你討教!”

    凡進笑了笑:“不如五年吧。”

    他是勝者,有權先選擇時間或者低點。

    “好!”

    這次,馬空拳終於頭也不回地下山,有人想要問些什麽,或者安慰些什麽,卻不知道怎麽開口,北旗的許多人,隻能恨恨地望一眼凡進,跟隨下山。

    這邊,陳重終於結束,他踉踉蹌蹌地起身,要求將黑魚刀還鞘,陳開趕緊幫忙。

    凡進搭上陳重脈門,渡過一縷真氣,陳重終於慢慢恢複,盡管仍顯得虛弱,但行走已經不成問題,三人往崖口走去,開始下山。

    人群自覺讓開通道,直到刀聖快要離開視線,眾人好像才終於消化好刀聖贏了的信息,趕緊跟上。

    有人到現在還在驚疑,但也有一些像耿老二一樣的人,他們崇敬地看著刀聖,雖然不敢,也不知道怎麽和心中神一般的人物互動,但一路跟隨,開心的笑總不會錯。

    日出雲開,陽光撒來,映在這些充滿笑意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