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江海暗流 第110章 山外人,世外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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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一大早,陳開一行離開江寧,順長江東下揚州,周皓的請帖撲了個空。

    這時候,凡進帶著妻子,也已經進入南山深處。

    南山,便是秦嶺,相對於南方來說,其位在北,理應稱為北山更合適些,但南方人,大多是自北方南渡而來,南山像是被當做一種不屈的念想,保留了下來。

    南山深處有南山寺,寺廟不大,但名滿天下,因為寺裏出了一個叫真見的和尚。

    “怎麽會這麽冷清。”唐若惜是第一次來這裏,山門外,香客沒見一個,連迎客僧也不曾有。

    “因為俗人不辨其真,高手懼怕其深,來這裏上香的,隻有周圍幾十裏山間,什麽都不懂的山民,和誠癡於武道的絕頂高手。”

    凡進望著山門,一邊向妻子解釋,一邊回憶起自己第一次來這裏的情形。

    “走吧!”良久之後,他拉起妻子,抬腳入門。

    進門之後,他輕車熟路地伸手隔開一旁伸來攔路的掃把,笑著看向門後,一個看起來有些傻傻的青年和尚,正靠在牆上睡覺,正是他閉著眼睛,伸出掃把來攔路。

    感覺到掃把落空,和尚睜開好奇的眼睛,看到凡進時,一下拾起身來,激動地衝上來,抓住凡進的胳膊,在他身上亂摸,嘴裏咿哩哇啦地叫著。

    竟是個啞巴。

    “我很好,也沒怎麽變,倒是你,已經從小沙彌長成大和尚了!”見到舊友,凡進也很開心,他笑著回應對方的‘問候’,又指了指和尚手裏的掃把:“隻是你這套路倒是一點也沒變,哈哈…”

    和尚聽到凡進的笑話,著急慌忙的又是一陣咿哇加比劃,隨後竟然放開凡進,退後兩步,以掃把舞了個棍花,直指凡進,竟是要跟他打一場的意思。

    “哈哈,好了,我不是來找你打架的,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我妻子。”凡進沒有同和尚動手的意思,他給和尚介紹了一下唐若惜,同時給唐若惜一個眼神。

    唐若惜便從包裹裏拿出一隻油紙包著的燒雞,遞給和尚:“給,你最喜歡吃的!”

    那和尚臉紅了一下,卻沒有去接,頗有些扭捏的意思,凡進正要開口,唐若惜已經板起了臉,眉毛豎起:“怎麽,跟我夫君那麽親,還不給我麵子,這可對不起你饞嘴的法號啊。”

    見唐若惜叫出自己的獨特法號,饞嘴終於不再扭捏,扔了掃把,大方接過,直接當著兩人的麵吃了起來。

    唐若惜這才收起佯裝的怒色,失笑起來,迎來饞嘴一個白眼,接著他抱著燒雞,回到門後,坐在石階上,專心對付。

    凡進又從包裹摸出一壇酒,放到饞嘴腳邊,拍了拍他肩膀:“這個酒可比以前的要烈,但也是世間難得的好酒,你要省著點喝。我先去後山院了。”

    說著他拉起妻子,繞開那幾座不大的大殿,沿著院牆,往後山而去,途中偶遇僧人,對他們也是如若未見。

    後山,並不是高山,而是寺廟後邊的一個小土丘,院,也不是庭院,而是小土丘上的一處空地,空地上的草木,像是受到指令,圍繞而生,形成一個天然的院。

    院中無房,僅有一株枝繁葉茂的大樹,遮風擋雨,樹下,一個白眉白須的老和尚靜靜禪坐,些許藤蔓爬在肩頭。

    凡進帶著妻子來到院外,隔著尚未茂密的枝葉,望向其中。

    “怎麽了?”唐若惜看出了凡進的猶豫,輕聲開口。

    “這裏本來有一條出入的小路。”凡進鄭重說道。

    唐若惜順著丈夫的目光看向前方,極力辨別之下,終於在叢生的草木中,看到些許路的痕跡,她皺起眉頭,以不太確定的口氣問道:“難道說,真見大師不願見我們?”

    凡進點點頭,隨後又搖了搖頭:“不好說,或許是不願再見這個世界,無論如何,我既然已經來了,就必須要進去弄明白一些事情!”

    唐若惜忍不住拉住丈夫的手,佛學武道修行了到了這種程度,心思難測,何況天地大道之中的奧秘,誰也不知道藏著什麽樣的危險。

    “你在這裏等我!”凡進拍了拍妻子的手背,不再猶豫,徑直朝前走去,開始入林。

    他並沒有使用輕功,而是努力沿著曾經路的痕跡,避開那些草木,不停地變換身形,從枝葉的縫隙間,穿身而過。

    他走的很慢,很別扭,卻沒有觸動一片枝葉。

    許久之後,他終於穿過圍繞的草木之林,盤膝坐在老和尚麵前。

    “你怎麽又來了啊!”老和尚不打佛號,口氣裏感歎大於疑問,竟是責怪凡進不該來,隨著說話的動作,他臉上的皺紋開始扭動,隻是仍然沒有睜眼。

    “我又來了!恭喜前輩,觀此間草木之態,前輩相必已經到了通象圓融的境界!”

    “你既然知道,就更不該來,所謂境界境界,一境便是一世界,你離此境尚遠,又何必執入此界?”

    習武一道,好高騖遠從來都是大忌。

    “晚輩有大疑問,隻能前來請教前輩!”

    “何執與此?”

    真見和尚疑惑,隻能請教他的問題,必然是隻有他這個境界才能涉及或者開始思考的問題,但他如他所說,麵前這個後輩的路,還很遠很長。

    “前輩看不出來?”

    真見和尚依舊沒有睜眼,但卻搖了搖頭,表示他確實‘看’不出來。

    “晚輩時日無多,因而有此一執。”

    因為沒什麽時間了,所以想要了解一下,那些個到不了的境界,這沒什麽大不了的,凡進說的很淡然。

    真見和尚終於睜眼,他掃視凡進全身,像是要把眼前這個後輩看穿,凡進笑著迎上對方的目光,右手指了指胸口。

    “我的心,在衰弱!”

    “阿彌陀佛!真是天意難測!”看不出端倪,真見停止了審視,無論從人品和是實力,他都不懷疑眼前這個後輩:“既然如此,那你問吧。”

    “前輩是否摸到了入淵的門檻,那究竟是怎樣一種狀態?”

    真見和尚搖了搖頭,掃了一眼四周:“在你看來,這是圓融,是通象至極,這些沒有錯,但並不完全,它是老衲的小世界,也是老衲的繭!”

    “繭?”

    “不錯,這便是老衲所悟!”真見和尚解釋道:

    “無惑認知自身,通象感受萬物,這是量的積累,那麽入淵,便該是質的變化。

    所謂淵,是深層虛空世界,入,就是是穿過隔閡的過程。

    根據武神所言,人的身和沈,都因為曾經生活在俗世,所以受到羈絆,所以入淵離塵要斬塵緣,這與佛法修行中的斷六根,有異曲同工之妙。

    但人生於萬象之中,離塵之前又如何能完全脫離這個世界,所以便有了這繭,並且這繭不是老衲主動所為,而是天意!”

    “天意?”凡進詫異,受陳開的影響,他對所謂的天地鬼神有很大的懷疑。

    真見和尚點頭,接著說道:“老衲於此地修行二十多年,其勢漸成,我認為,它應該是想要將老衲困在這裏,倘若老衲能夠破繭而出,應該就能入淵!”

    “照前輩所言,堪破它的方法,或許就是您人在此地,但意念遁虛而出?”

    “唉!”真見和尚忽然歎了口氣:“你的悟性令人歎服,老衲枯坐十幾年,直到發現對林外的感知越來越弱,才想通其中關竅!”

    “嗬嗬,前輩不必為晚輩感到可惜!”凡進笑著寬慰這個亦師亦友的老和尚,同時

    疑惑問道:“前輩感知不到林外的情況?”

    真見和尚搖頭道:“如果老衲能感知到,那麽在你進來之前,便會出口阻止。”

    凡進聞言,放開心神,仔細感知林外。他卻明顯感覺到林外,妻子正心緒不寧地踱步,還時不時地望向這裏,頓時大感驚疑:“為什麽我絲毫不受影響?”

    “因為這是我的繭!”真見和尚理所當然,甚至有些奇怪,剛剛誇過悟性好的晚輩小子,轉眼又變笨了。

    凡進下意識地點點頭,但眉間的皺,證明他並沒有參透。

    “前輩有沒有聽說過一個詞,叫做精神分裂?”

    “未曾聽過,你是從何處聽來,又為什麽要問這個?”

    “哦,偶然在一本古籍上看到,不解其意,所以有此一問,我在想,如果意念是由精神發出,那麽所謂的入淵,會不會和精神分裂是同一個意思?”

    “你這麽一說,倒是有這種可能,因為在武神之前,並無四境的說法,但武道修行,卻是自古有之,佛祖涅槃,老子出關,太白劍仙奔月…他們都應該是到了離塵之境,而莊子逍遙遊,醯羅大自在…應該都是入淵之境,臥龍先生之流,則是通象之境,至於通象之下,就太多了。”

    真見和尚侃侃而談,卻沒有注意到凡進的眼神變得很奇怪,最後還問道:“不知到你是在哪裏看到這精神分裂四字?”

    凡進瞬間恢複了神態,迎上真見和尚的目光,坦然回道:

    “哦,一本殘缺的醫典古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