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江海暗流 第113章 堂中客,局中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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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南繁華,自江寧順長江往下,一路上船隻來來往往。

    這一段的河道水流平緩,兩岸的山也沒有石牛河沿岸那麽陡峭,起伏綿延,平緩的山頭之間偶爾嵌著大片良田、村落,還有些許大小不一的碼頭,部分沿江的道路上,能看見行人牛車往來,與江上船隻相映,給人以江南特有的富足無慮的氣息。

    相對於其他船隻的安靜或者忙碌,一艘雙層畫舫就顯得有些格格不入,舫上不時傳來少年人的嬉笑怪叫,頗有些肆無忌憚,引得一些自持身份的過路者暗自皺眉,但也忍不住伸長脖子,想要看清更多。

    “…那白娘子眼見法海不放許仙,怒道法海,你再不放了我相公,我就倒卷江水,淹了你這金山寺!法海不為所動,那白娘子便召喚青兒相助,施起法咒,平靜的長江忽然卷起怒濤,遮天蔽日,一道像魚背山那麽大的巨浪朝著金山寺拍去。這千年蛇妖的發力如此高強,那法海神僧又將如何應對呢?預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故事告一段落,底下嚷嚷聲激烈起來。

    “不行,不要下回分解…”

    “師兄,你不能這樣…”

    “先生,那法海和白素貞到底誰厲害…”

    “先生,那法咒是什麽,咱們試試。”

    一頓學生嘰嘰喳喳,就連陳重也問道“少主,你說那許仙被藏在金山寺,白素貞水漫金山,就不怕把許仙也淹死了…”

    陳開喝了口水,不為一幫學生的死纏爛打所動。

    “我這都說了快兩個時辰了,行了,今天就到這兒吧,那金山寺你們前幾天也看了,不還好好的在那裏麽,至於法咒,我又不是妖怪,我怎麽知道法咒,還有為什麽不怕淹死許仙,那是法術神通啊!哎,不跟你你們解釋了,有問題要自己去想。”

    幾句話下來,機靈的羅丁兒已經反映過來,隨即有些氣惱。

    “金山寺還在,這麽說來,那是法海贏了?”

    隨後又咬牙切齒“那白素貞隻是為了報恩,喜歡上了許仙,又沒有錯,法海真是多管閑事!”

    “嗬嗬,白素貞報恩沒錯,法海降妖除魔卻也是本分,陳兄弟,你說,這到底誰錯了呢?”

    問話的梁承,他是在陳開一行遊完揚州一帶,準備從鎮江離開的時候,趕上同行,順路要去杭州‘辦事’。

    “這要看你站在那裏,站在白素貞一邊,錯的就是法海,站在法海一邊,錯的就是白素貞!”

    “嗯?”

    “這就好比儒學與其他思想的矛盾,道家覺得儒家呆板迂腐,儒家覺得佛家蠱惑人心,佛家又覺得道家的今世成仙是癡心妄想!”

    “如果是這樣,那豈不是說,這個世界真的沒有黑白對錯?”

    “有!”

    “是什麽?”

    “共識!”

    “共識?”

    “對,所有人,至少絕大部分人的共識,對事物認知的共識,對集體規則的共識,嗯也就是律法,對集體命運的共識等等,共識就是對的。”

    “那…”

    “得,我們還是就此打住吧,這個命題太大了,討論起來沒完沒了,何況這也僅僅是我個人的一點看法,對錯也在兩可之間。回去等哪天閑了,可以拉著老頭一起聊聊,老頭對這些東西感興趣,也有見解。”

    陳開怕不經意間蹦出太多‘新詞兒’,拒絕了深入討論,梁承隻能一臉遺憾。

    純粹趕路的時間,還是比較無聊的,陳開便隻好講一些故事來打發時間,偶爾也會帶幾個會學生的彈彈琴,講講茶,但都不如自助燒烤來的熱鬧。

    他們租用的雙層大畫舫,空間充足,按錢正的本意,二層的幾個精致房間隻住陳開、平安、陳重以及錢定方四人的,但陳開上船後將二層的房間讓給了羅丁兒幾個女孩和她乳娘,自己和一幫小子一起住在一層,結伴的梁承主仆也被安排在一層。

    一路上,這個遊學團體在很多細節和觀念上給了梁承一定的疑惑和衝擊,但難得的是,最初的詫異之後,他便很快融入其中。

    加上他對江南這片地方很熟,時不時為陳開等人講解沿途的風俗人情,也是一個不錯的導遊。

    為了保證安全和休息,畫舫晚上是不趕路的,都會找就近的碼頭停下,如果遇到大城,一行人就下來住客棧,增添補給,如果是小鎮,就直接在畫舫上休息。

    飯食也相對隨意,除了偶爾的自助燒烤,最主要的還是煮掛麵,加上熏製的臘肉幹和鹹菜,臘肉鹹菜拌麵,放在後世也許算不上多麽美味,但在這個年代,對船上的大部分人來說,算是不錯的美味,再配些容易搜羅到的時令瓜果蔬菜,自己發上一些豆芽,運氣好的時候,甚至能燉上一鍋魚湯,簡直不要太愜意。

    “陳兄弟,你這麵是晾幹了再煮,你說可不可以煮了之後再晾幹,然後把配料做的便捷一些,豈不是更方便?”

    陳開訝異地看著端碗吃麵的梁承,嘴裏的麵都來不及咽下去,急忙問道“小夥子,奇變偶不變?”

    “什麽?”梁承一臉詫異。

    “哦,沒什麽,犯魔怔了,”見到梁承不是作偽的詫異,陳開一臉遺憾,咽下口中的麵,“我是說,你想出的這個麵可以叫做方便麵!”

    “哦,那你為什麽叫我小夥子?”

    “哎呀,你不知道,他這人就是這個毛病,明明年紀不大,卻喜歡裝老成!”接話的卻是羅丁兒,陳開無奈訕訕一笑。

    梁承也有點尷尬,好在他這幾天已經見識過這幫學生的“目無尊長”的風氣,便說道“不過陳兄弟雖然年紀不大,學識和見識卻是令人欽佩,我雖然癡長幾歲,卻也是自愧不如!你們真是好福氣,應當好好珍惜。”

    梁承說到這些,這幫學生卻是十分認同,陳開帶給他們,帶給虞子村的又豈止是福運

    晚間,休息之前,陳重向陳開匯報了今天的消息,主要是關於吳家的。

    在他們安逸遊玩的這幾天,吳家的境況直轉急下,這一切,都起自孫家驟然反手,告發吳家參與謀刺武靖王一事。

    皇帝一直對武靖王的事耿耿於懷,直接下令嚴加徹查,盡管沒有實質的證據,但局勢和風向已經明了。

    朝堂上,有人開始彈劾吏部左侍郎吳用升,江南西路轉運使吳士昭被召回京城敘職。

    商場可就不向朝堂,不到最後,不出殺手鐧那麽謹慎,商場講究地是機不可失。

    所以,黃、嶽、周、二沈等大小家族,都開始動作,幾天之內,就讓吳家幾乎失去了杭州以外,所有城市的商業控製力。

    絲、茶、瓷器、藥材…吳家所涉及的主意領域,都遭到了針對。

    而最要命的是,吳家在江南十六州的鹽鐵專營資格,被人運作瓜分,出手的正是同為三大世家的雲、蘇兩家!

    短短幾日,吳家的家產,去了大半,但獵手們,又豈會止步於此,斬草不除根?

    但或許是吳家命不該絕,一個小小地契機,擋住了吞向吳家的血盆大口。

    這兩日適逢太後大壽,出身吳家的嫻妃,獻上了兩隻晶瑩剔透、造型別致的琉璃杯,贏得了太後金口稱讚,上前敘話時,嫻妃紅腫的恰到好處的眼睛,引起了太後的追問。

    不得已之下,她隻好委屈地訴說了吳家的淒慘,和“兩位鄰居”“一眾豺狼”的貪心手辣。

    太後當場冷了臉色,宮闈混跡一生,她那會兒看不出其中貓膩,不過牽涉到武靖王這等大事,她也不好插手。

    叫來皇帝問過之後,才弄清隻是涉嫌,還僅僅隻有人證,當下訓斥皇帝幾句,說他思慮不周,聽風當雨,讓有心人鑽了空子。

    華夏自古皆以忠孝立國,太後公開場合表了態,皇帝也不得不從,下令止住事態,待嚴查之後,再做定奪。

    吳家終於守住一城,得以喘息。

    幾日後,陳開一行終於晃晃蕩蕩地到了杭州。

    東南形勝,三吳都會,錢塘自古繁華。

    正是傍晚,時值夏初,晚風習習,柳姿婀娜,炊煙與飯香縈繞街頭巷尾,勤勞的小販已經擔著家什走上熱鬧的街頭,喲嗬著尋找今天的第一筆生意。

    上岸之後,分道揚鑣,梁承去做自己的事,陳開一行人照舊住進留白居。

    剛進店暫歇,還未來的及用飯,掌櫃便來到陳開房間。

    “少主,吳家送來的請帖!”

    “嗬嗬,這倒趕得巧。”陳開接過帖子,玩味地笑了笑。

    “吳家這下是真的急了,就是不知道他們是不是真的參與了謀害王爺!”陳重譏諷地說道,眼底閃過厲色。

    “也許吧,但我們前腳到,他後腳就送來帖子,證明杭州這片地方,還在吳家的掌控之中。”

    陳開說著,打開請帖,看了一眼,又丟給錢定方,錢定方接過,隻見上麵寫著

    巧聞世子殿下攜同門來杭一遊,吳家添為地主,請貴師兄弟撥冗過府一敘。落款正是吳家的當代家主——吳士誠。

    他走到窗邊瞥了一眼送貼的吳家仆人,冷笑道“嗬嗬,都火燒眉毛了,還敢擺譜,要不然,回拒了他,讓吳士誠親自來請少主,或者登門拜訪!”

    錢定方知道少主來杭州,會和吳家談一些事情,談判的話,自然要將己方的士氣抬高。

    “倒是沒有必要和他們較這種氣,火燒不燒他們眉毛,我們要的東西,他都拒絕不了。”陳開沉吟片刻。

    “告訴他們,明日一早,我們親自登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