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鼎沉默一會，回答道：

    “我就是覺得，人類不該這樣活下去。”

    可是，就算是在前世的時候，這個世界似乎已經變得與現在越來越像。

    與其說，現在這個世界有多麽殘酷，還不如說，現在就是曾經那個世界中，某些東西的放大版而已。

    隻是，至少在曾經那個世界中，還存有一絲希望。

    如果說，這個世界上，那些所謂的俠義組織，也算是這個時代的希望，可惜這樣的希望遠遠不夠。

    這個時代的人類，居然要從如此古老的故紙堆裏，去尋找反抗的理論基礎！

    最為荒謬的地方在於，竟然寄希望於賽博武學，對抗控製了整個世界的存在。

    下界的米塔，還有上界的，真正的控製者。

    到底，發生了什麽？

    為什麽曾經具有完整理論思想，實際操作的整套屠龍之術，竟然現實不見，自己在這個時代，那一套真正的屠龍之術，竟然沒有看到一絲一毫的蹤跡？

    就連那些被壟斷和控製，必須任何人學習的古老學派的知識，還有技術，都能以碎片化的方式，進行傳承。

    而真正的，可以將所有賽博人組織起來的，具有整套理論與實操的屠龍之術，卻絲毫不見蹤影。

    丁鼎輕聲的說道：

    “這裏所有事情結束後，把你們都安頓好了，為師想要在這個世界上，到處走走，好好的認識一下，這個世界。”

    “反正丁丁貓兒你去什麽地方，都要帶上我才可以。”莫娜麵無表情地說道：“你是我撿回來的仿生腦袋，不許你自己一個人在這個世界上到處流浪。”

    丁鼎：“……”

    小貨車停在了一片髒兮兮的大樓下，大樓間的夾縫中，堆滿了那些仿佛行屍走肉的賽博人。

    丁鼎拉著莫娜的手，在他們身體的表麵，豎起一層電子絕緣罩，穿行在影影綽綽的人影中。

    莫娜第一次來這裏，雖然女孩常年流浪於各個荒野聚居地，又與各種拾荒隊打交道，也偷偷進入過城市，但這樣仿若百鬼夜行的場景，依然是第一次見到。

    所有到了生命最後時刻的賽博人，為了讓自己繼續生存，都會把體內極少的能量集中供應生物腦，這樣，與生物腦連接在一起的雙眼，不光是義眼還是自然生物眼，在此刻，都會變得亮亮的，在黑暗的地方，仿佛捕食獵物的野獸，又或者噬人魂魄的厲鬼的眼睛。

    莫娜一直都覺得自己無所畏懼，但此刻，卻緊緊靠在丁鼎身邊，幾乎要閉上雙眼。

    大樓之間，細長的夾縫終於走完，來到了大樓的後麵入口處。

    丁鼎輕輕揉了揉女孩頭發，對她說道：

    “好啦！最嚇人的地方，已經走完了，可以睜開眼睛了。”

    莫娜輕輕咬下唇，說道：“我什麽時候閉上眼睛了，剛才那些失控的賽博人有什麽可怕的。”

    女孩剛說完這句話，看到丁鼎微笑看著她，臉上立刻紅了起來，仿佛燃起了火焰。

    她忽然緊緊抱住了丁鼎。

    丁鼎一動不動，腦子裏卻出現了一個念頭，“她的身體現在應該是軟軟的吧？”

    可惜他完全感受不到！

    除了腦袋裏可能有的生物腦之外，他渾身上下，所有的一切，都是義體，這些義體，要不就使用仿生材料製成，或者，幹脆就是鋼鐵。

    對於外界的反饋，是身體表麵根據對麵力量的大小，使用的程序算法。

    可惜，明顯自己身體上的所有義體，都沒有設計任何根據此刻的作用力的任何反饋算法。

    不光是力度不夠，而且這樣的方式，也讓程序產生了困惑，不停地檢索序列表中的各種類似的觸碰行為所產生的作用力。

    但卻沒有任何一種模型與此相同，程序算法仿佛陷入了死循環，根本無法做出相應的反饋。

    所以，丁鼎現在也絲毫感受不到，女孩施加在自己上的作用力，是什麽樣的感受。

    過了片刻，他抬起手，輕輕地拍了拍女孩的背，安慰道：

    “開玩笑的啦！莫娜這麽厲害，從小就一個人行走江湖，廢棄之地上，幾乎在所有聚居地都留下了你修過的機械，你的赫赫威名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怎麽可能害怕這些可憐的失控賽博人呢！”

    女孩更是大哭起來，小腦袋深深埋在他胸前。

    丁鼎覺得自己算不算是說錯了話，隻好任由女孩繼續哭，他百無聊賴，扭頭打量起周圍環境來。

    這裏沒有燈光，四下裏黑漆漆的一片，那些就要失控的，已經到了生命最後時刻的賽博人，發亮的眼睛，現在看起來，竟然有一種黑夜中的螢火蟲的感覺！

    忽然間，剛才那些捕獵野獸，厲鬼眼睛什麽的感覺，統統消失不見。

    在這片靜謐的黑暗中，一群螢火蟲圍繞著他們，竟然生出了幾分異樣的感覺！

    女孩終於停止了哭聲，後退一步，揉揉眼睛，說道：“好啦！”

    丁鼎問道：“舒服了？”

    女孩點點頭，嗯了一聲。

    “好啦！我們上樓去吧。”丁鼎伸出手來，說道：“那個叫高山的家夥，就在這棟樓上，雖然隻是一個機械終端，但我們看看能不能找到什麽。”

    莫娜拉住他伸過來的手，被他牽著，在徹底的黑暗中，緩緩往前走去。

    大樓裏麵依然充滿了那些難聞的氣味，還有各種古怪的聲音，也不知道是不是在這裏，也有著嚴格的地盤劃分，剛才他們在下麵那麽久，女孩發出哭哭啼啼的聲音，居然沒有任何一個奇怪的生物，過來查看一下。

    他們慢慢地在大樓的安全通道，踩著台階，往上走，大樓裏麵更是漆黑一片，眼前濃鬱的黑暗，如同具有實體般的物質，將女孩緊緊包裹住，如果不是自己的手，被另外一隻手緊緊拉住，她幾乎一步也無法前進。

    終於，他們停了下來。

    這層樓與之前他們走過的每一層樓，都不相同，沒有那麽刺鼻的氣味，也沒有任何古怪的聲音。

    她感覺自己仿佛被帶到了墳墓中，寂靜與陰森，仿佛這裏的所有死者都在沉默的注視著這些闖入者，空氣都是凝滯的，呆在這裏久了，會窒息而亡。

    就連現在，牽著自己的那隻手，似乎也變得不再真實，仿佛是一個陌生的存在，正在把自己拉向可怕深淵，深淵地下，有無數的手，向上伸著，等待著她的到來。

    忽然間，丁鼎聲音悄悄地在她耳邊響起，

    “就是這裏，我們到了。”

    女孩抬起另外一隻手，緊緊捂住嘴，剛才她差點就尖叫起來。

    “你怎麽了？”

    丁鼎也發現了女孩的異樣，主要是呼吸忽然急促起來，而且還非常的壓抑。

    Pia！

    一聲仿佛打火機的聲音響起。

    黑暗中亮起了一團小小的火苗。

    火苗擠開濃鬱的黑暗，撐開了一團橘黃色的小光團。

    也照亮了他們的臉，兩人的腦袋湊在一起，相互的鼻尖，幾乎要觸碰在一起。

    丁鼎豎起手指在旁邊，火苗就在他的手指尖燃燒著。

    他好奇的問，“你怎麽了？幹嘛捂住嘴巴？”

    莫娜放下了捂住嘴的手，“為什麽現在才點亮光？”

    “因為下麵可能會有很多奇怪的變異生物！這裏可不止那些人畜無害的過期賽博人！”

    丁鼎小聲解釋，忽然一愣，反應過來。

    女孩怕黑！

    他忽然想起來，自己還隻是一顆腦袋的時候，女孩帶他去拾荒後，回聚居地的途中，遇到了那個機器殺手。

    當時也是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夜晚，所有拾荒者躲在帳篷和岩石構成的角落裏，隻有每一次劃過天空的閃電，將荒野和帳篷照亮片刻。

    當時，女孩就移動自己的那根發絲一樣的細長數據線，連接自己，當時自己正轉動頭頂旋翼，在帳篷的頂端，望風放哨。

    “沒事！沒事！”丁鼎摸摸女孩腦袋，繼續安慰，“一會兒到了那家夥的地方，有很多好玩的東西。”

    莫娜微微側身躲開他的手，臉紅紅的，沒有說話。

    丁鼎又看看女孩，確定她沒有什麽問題了，才又牽起她的手，朝樓道裏走去。

    來到了高山所在的房間的門前，不需要檢查，就知道裏麵肯定沒有人。

    他推了推門，門沒有鎖，無聲地往裏麵打開。

    丁鼎覺得很滿意，看來這家夥自己隨時會來這裏，就幹脆沒有鎖門，而且，也完全沒有讓自己的這個機械終端離開。

    從這個角度來說，這個家夥倒也不算是一個徹底的無能之輩。

    吱呀一聲，門輕輕地被推開。

    房間內，影影綽綽。

    丁鼎將手臂伸長，手指尖的火苗照亮屋內。

    一個人，站在房間的一個角落，靜靜地看著他們。

    丁鼎立刻感覺自己牽著莫娜的手，被女孩用力捏了一下。

    這一下子，義體的受力反饋算法立刻就做出了反應。

    從身後傳來的微微急促的呼吸聲。

    丁鼎判斷出，女孩剛才被嚇著了。

    “沒事！”丁鼎回頭，輕聲安慰道：“隻是一個終端，那家夥沒在這裏。”

    他們進入了房間，關上門

    丁鼎豎著自己手指，讓火苗照亮眼前的高山葉。

    這是莫娜第一次，看到這個機械終端。

    女孩好奇的湊近了腦袋，仔細觀察起來。

    害怕的感覺消失，女孩那種對機械和程序的興趣，就在心裏升了起來，甚至還輕輕地敲擊了眼前這個終端的腦袋幾下，感受一下材質什麽的。

    “在荒野中，見不到這樣的技術！”女孩歎了口氣說道：“雖然比不上你，但已經很厲害了！這可能是義體的另外一種表現形式。”

    “這東西與義體是完全不一樣的技術。”

    丁鼎感慨說道，“剛開始的時候，都是為了讓人類過得更好，而發明的技術，但到了後麵，一個成了徹底的人類傀儡和麵具，另外一個，看起來仿佛讓人類變成了超人一樣的存在，其實成了極端奴役和控製人類的工具。”

    莫娜繼續“咚咚咚”的敲擊了幾下高山葉的腦袋，忽然說道：“這東西比骸骨玩具店老頭，店鋪裏的垃圾好多了，我們把這它偷走吧！”

    “……”

    丁鼎愣了愣，說道：“我們是來這裏和他談判的，現在應該等他上線……”

    “談什麽判！這東西給你做一套真正的戰鬥義體，很有用的。”

    莫娜放下一直背在身後的大背包，彎腰從背在身後的大包裏麵，摸出一個盒子，打開盒子，裏麵裝著整套多功能螺絲刀。

    然後，她又從包包裏麵掏出另外一堆工具。

    女孩回頭對丁鼎一笑，說道：

    “這東西材料非常不錯，設計也還馬馬虎虎，但沒有什麽保護裝置。估計使用的人是外行，完全沒有發揮出這東西的價值。那個什麽……丁丁貓兒你說過的，暴殄天物？”

    她回頭過去，手中揮舞，仿佛變魔術似的，眼花繚亂間，立刻就組裝出了無數的工具。

    熱風槍、電烙鐵、萬用表、直流穩壓電源、示波器、帶燈放大鏡、超聲波清洗儀、拆裝工具、頻譜儀、可編程軟件維修儀、免拆機軟件維修儀……

    丁鼎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女孩是個隱藏身份的機器貓嗎？

    她背包裏怎麽可能裝下這麽多工具？

    火花閃爍中，莫娜已經動起手來。

    “這些工具都是從骸骨玩具店裏掏的。”

    女孩一邊做事，嘴裏一邊說著話，

    “阿爾伯特那個老頭當時一副心疼的模樣，還說什麽，這些東西雖然都是二手的，但都是好東西，體積小不說，都還是大廠出的。”

    女孩“嗯”了一聲，說道：

    “我當然知道這些東西都是大廠貨，小姐姐我作為一個天才機械師，早就對這些東西眼饞很久了。沒想到，居然在他那裏，有這麽整套的工具。”

    丁鼎想象得出，當時阿爾伯特那副痛不欲生的模樣。

    老實說，莫娜在機械方麵的能力，一點都不比陳若淩差。

    甚至，很有可能遠遠超出陳若淩那個女人。

    莫娜是自己通過散落的技術資料碎片，自學的

    而陳若淩，是曾經作為官府中，負責某些任務的時候，由官府將其知識和技能，傳輸到她的芯片中而形成的，而且，很可能還是屬於燒錄到硬件的方式。

    這就是她們之間的差別。

    ……

    “俺給大家表演翻筋鬥！”猴子說，“俺可以一次性翻一千個筋鬥，你們有沒有見過？”

    “看過了！”大廳裏的小孩子大聲喊，“猴子哥哥，換別的節目！”

    “猴子哥哥？”猴子瞪眼睛，“我叫你們‘孩兒們’，你們居然稱我為猴子哥哥？沒大沒小的，俺要生氣了。”

    “那我們叫你什麽？”一個三歲左右，粉嫩嫩的小女孩問道：“怪叔叔是你的師父，我們要喊你猴子爺爺，你的師父會生氣的。”

    猴子呆了呆，撓撓後腦，說道：

    “你這小姑娘說的也是！

    真要讓你們叫我猴子爺爺，這個輩分確實就亂了。

    我倒是無所謂，可我那師父很在意這些繁文縟節，真的是麻煩。

    算了算了！俺就吃點虧好了，隨便你們怎麽叫我。”

    猴子說罷，翻了幾個筋鬥，問道：“想好了沒有，想看俺給你們表現什麽節目？”

    “鑽火圈！”一個憨憨的男孩大聲說。

    “到哪裏去找火圈？”他旁邊一個瘦小的男孩說道：“你上次偷偷玩火，被院長揍了一頓，還被罰打掃一個星期廁所。你想要害猴子哥哥。”

    猴子歪著腦袋，看了看最先出主意的男孩，說道：

    “他說的有道理，你這小子不老實，居然想要害俺去給你們打掃廁所。”

    “可是，自從你來了這裏後，廁所不一直都是你打掃的嗎？”另外一個男孩又說道。

    “這不一樣！”猴子瞪眼，說道：“俺打掃廁所，是心甘情願的。如果中了你們的奸計，去打掃廁所，這就是一件讓人心裏很不痛快的事情了。”

    “可你不是人類呀？”又有一個男孩問道。

    “俺……”猴子瞪圓眼睛，看過去，想了想，說道：“你說的也有道理，俺的確不是人類，可是，師父他老人家一直教導我大英雄在世，有所為，有所不為，還說什麽，不以善小而不為不為惡小而為之！

    孩兒們，你們知道這是什麽意思嗎？”

    大廳裏的小孩子們紛紛搖頭，

    “不知道！”

    有小孩子說，

    “聽起來好像很厲害！”

    又有小孩子說道：

    “當然厲害，猴子哥哥的師父怪叔叔教他的。”

    所有小孩子都一臉崇拜的表情，看著猴子。

    猴子環顧四周，臉上露出滿意表情，“看在你們如此勤學好問的模樣，俺就把這些人生大道理，教教你們好了……”

    猴子忽然楞了一下，口中說道：“不對！怎麽少了一個。”(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