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曰：居移氣，養移體。

    大半年之前，賀懷恩還隻是西市的一個馬夫。

    便是小兒，都能貶損幾句。

    根本就不會給任何人，恐懼的感覺。

    可自從他追隨李安以來，地位便飛速上漲。

    從馬夫，到倉曹參軍。

    偽裝期間，更是被所有突厥人，認為是契丹人的可汗。

    如今。

    甚至已經成為了大唐的歸義侯。

    這種地位的變化，讓這個曾經的契丹雜胡子，一舉一動，早已具備了赫赫威勢。

    一番話，說的漫不經心。

    可聽在地上的和尚耳中，卻猶如驚雷，差點兒沒把和尚給嚇尿。

    他，不是真的要劃開我的肚子吧！

    驚恐的和尚，試圖從賀懷恩的臉上，看見一絲絲，開玩笑的神情。

    可是。

    眼前之人，目光之中，除了猙獰，還是猙獰。

    根本沒有任何玩笑的跡象。

    他！

    不是在說謊！

    要完！

    “噗通！”

    胳膊一軟。

    拄在地上的兩隻手，再也難以支撐，半抬起來的身體。

    讓和尚，徑直仰麵一倒，腦袋重重的磕在了地上。

    “哎吆！”

    一聲痛呼。

    絲毫顧不上腦袋上的疼痛。

    這和尚連忙爬起來，趕緊跪好，張口便是求饒。

    下一刻。

    就要當場承認自己破戒。

    可雖然不知道，這翼國公府的小公爺，為什麽要讓自家幾人，承認破戒。

    但能被他如此鄭重其事，那麽，說明事情絕對不小。

    一旦承認，恐怕有大恐懼降臨。

    甚至是不亞於一月前，李世民在佛門，掀起的風暴。

    法華宗，已經完了。

    和法華宗有牽扯的幾個宗門，也都一蹶不振。

    若是這次，再因為破戒而被皇上借機沙汰的話，佛門恐怕真的要完。

    決不能讓皇上，再找到借口！

    驚怒的吉藏和尚，目光如刀，死死的盯住了一旁的和尚。

    一聲“南無龍樹菩薩”，打斷了此人的話。

    隨後。

    目光掃視一圈兒。

    從秦瓊的身上，轉移到了皇上的身上。

    隨後。

    視線又劃過了燕王李安，歸義侯賀懷恩，最終落到了秦懷道的眼中。

    在場的眾人之中，不是高官，就是重臣，甚至有天子在側。

    這些人久經曆練，想要從他們的身上，得到某個消息，完全是癡心妄想。

    如今。

    唯一的突破口，就隻在小公爺的身上。

    隻有得到了確切的消息，他才能從這場風波之中，逃離出來。

    否則。

    恐怕又是一場滅頂之災。

    打定主意了的吉藏大和尚，再呼一聲佛號。

    “南無龍樹菩薩！”

    他死死的盯住了秦懷道，目光之中，全然一片誠懇，完全發揮了交際僧的一身本領，真摯的說道。

    “小公爺！”

    “大和尚自認，從未對不起翼國公府，也從未對不起國公爺，更未有負於小公爺您。”

    “自國公爺還生龍活虎的時候，闔寺上下，便為翼國公祈福，祈禱他從戰場上平安歸來。”

    “而公爺病倒之後，更是日日探望，夜夜念經。”

    “風裏雨裏，從未有一天懈怠。”

    “便是連國公府的廚師，都是貧僧從寺裏麵帶來的。”

    “為就之為，能讓國公爺，吃的順心，睡的安心。”

    “如此殷切，便是子待父，也無此用心吧！”

    “可即便是這樣，也沒有落下一點點的好，反倒是讓小公爺，恨吾等入骨。”

    “此不是忘恩負義，又是什麽？”

    “現在。”

    “老衲倒是想問一問世子。”

    “你如此對待我等，究竟是為了什麽？”

    吉藏大和尚的一番嗬斥，聲色俱厲。

    若是旁人，有了如此權勢，根本就不用理會這禿賊。

    可秦懷道還年輕，哪裏受得了如此的激將？

    再加上，父親病重的壓力，早就讓他積攢了無數的怒氣。

    聽大和尚這麽一說，瞬間，怒火衝天。

    之前的怯懦，半分不存。

    眼神之中，唯有堅毅。

    “哼哼哼！”

    “嗬嗬嗬！”

    “哈哈哈哈！”

    怒極而笑。

    秦懷道慢慢的俯身，從地上，撿起了掉落的鐵鐧。

    順勢在眼前的和尚身上，擦了擦之後，他這才將兵刃，抗在了肩上。

    然後，這才一臉猙獰的吼道。

    “忘恩負義？”

    “你這禿驢，居然還有臉說，我秦懷道忘恩負義！”

    “見其生不忍見其死，聞其聲不忍食其肉。”

    “父親仁義，見不得人間悲慘之事。”

    “這本沒什麽。”

    “但凡是個人，誰沒有一點兒悲憫之心？”

    “可千不該，萬不該，你們這幫禿賊，不該慫恿父親吃素。”

    “你們一個一個，大魚大肉，吃的肥頭大耳朵。”

    “卻讓我父親，每天隻吃素食，日漸虛弱，幾乎喪命。”

    “若不是燕王殿下，揭開你們這些個禿賊的險惡用心。”

    “便是父親死了，我秦府上下，都一無所知。”

    “甚至還要感謝你們幾個禿驢。”

    “如此。”

    “你居然還敢說，我等忘恩負義！”

    “究竟是誰，忘恩負義？”

    怒吼過後，恨欲狂的秦懷道，手中的鐵鐧，緩緩放下。

    前端的方棱，直接對準了眼前和尚的喉嚨。

    便是鈍鐧，也能輕易的擊碎，一個人的喉骨。

    輕輕往一送。

    冰冷的鐧尖，將和尚的喉嚨，直接壓出了一個凹坑。

    然後。

    秦懷道這才用不帶一點兒溫度的聲音，一字一句說道。

    “說！”

    “你等，究竟有沒有吃過肉！”

    “咯噔！”

    吉藏和尚的心中，直接一響。

    整顆心，瞬間提了起來。

    然後，心中這才不可思議的驚呼道。

    “怎麽可能？”

    “怎麽會這樣！”

    “這翼國公的身體，竟然是因為吃素，這才變成這樣的！”

    驚的六神無主的吉藏大和尚，連忙回頭看去。

    再仔仔細細的打量了秦瓊一番。

    然後。

    這才恍然察覺。

    那些寺中，真心嚴守戒律的和尚，在臨終之前，竟然和如今的翼國公，居然還有幾分相似之處。

    莫非。

    這真是因為不吃肉的緣故？

    吉藏和尚能夠創立三輪宗，自然是絕頂聰明之人。

    有了先入為主的觀念之後，再細捋一遍生平，越想越心驚，到了最後，竟然冷汗淋漓。

    打濕了全身的衣衫，腳下，不知不覺，竟然也洇濕了一大片。

    可到了這個時候，便是死，也不能承認，此事是真。

    否則，佛門就真的完了。

    痛苦的閉上了眼睛，吉藏和尚緩緩的說道。

    “世子欲加其罪，何患無辭？”

    “須知，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