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食過後。

    一摞一摞，有關於關中賑災的文書，被搬到了李安的公房。

    隻是隨手翻出來一封，放眼一瞥。

    便讓李安，肝膽一顫。

    歲大饑，易子而食。

    區區幾個字，隻是淡淡的，記錄在文書之上。

    可但凡隻要是想一想，這種慘事的畫麵。

    便是李安，這種從屍山血海之中，殺出來的鐵血硬漢，都忍不住膽寒。

    人間父母。

    會有誰願意，把自家的孩子，交給他人，烹飪來吃？

    不論把人，餓成野獸。還是不忍孩子，也變成野獸。

    對李安來說，都是慘絕人寰之事。

    覆滅突厥之後。

    李安率大軍南下。

    雖然一路上，人煙頗為稀少。

    但那時候，他以為是因為戰亂，百姓逃亡的緣故。

    可再看一看這文書上所寫。

    分明餓殍遍野，十室九空之境。

    如此悲慘的畫麵，讓李安才剛吃過的朝食，都有些反胃。

    嗬嗬！

    韭，葵不愛，他人藜，藿尚且沒有。

    這怎麽能讓李安，心安理得的坐在這裏？

    “砰！”

    惱羞成怒的李安，一個巴掌，重重的拍在了桌子之上。

    “哢嚓”一聲。

    實木的大案，直接變得粉碎。

    桌上的文書，“嘩啦”一聲，直接撒了一地。

    守在公房外麵的小吏。

    聽到房中的動靜，連忙探頭一看。

    瞬間。

    便看到了李安鐵青的一張李安。

    再看看那張粉碎的桌子。

    嚇的這人，連忙跪倒在地，挪著膝蓋，走了進來。

    一邊地頭整理文書，一邊小心翼翼的問道。

    “殿下！”

    “殿下息怒！”

    “可是有小的伺候不周的地方？”

    “還請殿下明言。”

    “小的馬上改正。”

    李安雖然還是盛怒期間。

    但他還做不到這個時代的權貴一般，因事而遷怒他人。

    尤其是看到小吏快要哭出來的神情。

    那就更不好繼續板著臉了。

    當下。

    他連吸好幾口氣。

    這才平息了胸膛之中的怒火。

    李安有些頹然的坐了下來。

    勉強和顏，帶了一點點的不忿，輕聲說道。

    “抱歉。”

    “不是你的錯。”

    “是我自己發火，不關你事！”

    抱歉？

    殿下說是抱歉？

    聽到這兩個字，這小吏仿佛是聽錯了一般。

    難以置信的呆立當場。

    對於小吏來說，上司盛怒。

    不被打罵貶斥遷怒，就已經是燒高香了。

    他們哪裏能從這些高官的口中，聽的上一句抱歉？

    就算是這些人知道自己錯了。

    為了麵子起見，也會更重的懲罰下邊的人。

    又哪裏會說一句抱歉？

    現在。

    這句抱歉，還是從堂堂燕王殿下口中，說出來的。

    光是這一句，直聽的小吏，淚灑當場。

    滴下的淚水，都打濕了公文的封麵。

    哽咽一聲。

    他連忙抬起了袖子，一抹臉上的淚水。

    又擦了擦公文上麵的濕痕。

    見撒下來的文書上麵，全都是關於賑災之事。

    這樣一來，他就更加的感動了。

    胸膛之中熾熱，手上的動作，都更加的快了幾分。

    不過片刻功夫。

    所有的公文，便全部整理完畢。

    他把這些文書，重新放回了燕王的眼前，然後，這才連忙說道。

    “殿下稍待！”

    “小的馬上，讓人再送一張桌子過來。”

    不久之後。

    幾人飛快的把新桌子，抬了進來。

    替換了被燕王，打碎的那張之後。

    眾人這才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

    而最初的那個小吏，卻並沒有直接退出去。

    反倒是一咬牙，來到了案幾之前，賠著小心問道。

    “殿下可是憂心流民之事？”

    “小的有親戚，就在涇陽那邊。”

    “如今，近畿這裏的流民，都被擋在了渭河的北岸。”

    “至於其他地方，也是有各路官員在攔截。”

    “地方官員，是絕對不會放人湧入長安之中的。”

    “真實情況，要比文書上麵，還要嚴重許多。”

    “殿下若是真要徹底了解此事的話，還是要深入涇陽一代，親眼看上一看的。”

    這小吏，是見李安心軟。

    這才硬著頭皮，將所知道的實情，說了出來。

    雖然在聽了燕王一句“抱歉”之後，已經大概能夠猜到，殿下不會怪罪自己。

    可這麽多年來，高官的積威，還是讓他心驚膽戰。

    說罷，便默不作聲。

    似乎在等待殿下的雷霆之怒。

    而李安，確實已經是怒如雷霆了。

    看著文書，已經讓他覺的夠慘了。

    可現實比這，更加的悲慘。

    這讓李安，要如何忍受？

    抬起的巴掌，就快又要砸在桌子上了。

    可看著眼前膽戰心驚的小吏，讓李安的這一巴掌，終究沒有拍下來。

    “唉！”

    長歎一聲。

    李安輕聲說道。

    “你說的對。”

    “行軍打仗，還要派遣斥候，打探消息呢。”

    “本王坐在這裏，翻看一些文書，又能看出個什麽來？”

    “若不親眼看上一看。”

    “又怎麽對得起，你的好心提醒呢？”

    說起打仗，李安就有心得了。

    派遣斥候，發動軍隊，整備後勤。

    這些李安都是做慣了的，哪裏會有半點兒手生？

    對了。

    還有，不能忘了向導。

    如今，對於關中之地，李安甚至要比河套的五原一帶，還要陌生。

    向導必不可少。

    劉仁軌就在渭陰鄉的莊子之上，路過的時候，帶上就行。

    還有行卷的馬周。

    這人見識不凡，也能讚畫一二。

    起精銳大軍，把賑災之事，當做一場大戰來打。

    李安不信，世上還有難得倒他的戰爭。

    想到這裏，眼睛一亮的李安，看著眼前的小吏，和顏悅色的問道。

    “閣下貴姓？”

    閣下？

    李安一個詞，又將眼前的小吏，打頭暈目眩。

    可是，有過之前一句抱歉之後。

    這小吏，已經多少有點兒抗性了。

    因此。

    他連忙再次跪倒，慌慌張張的說道。

    “殿下折煞小的了。”

    “小的名叫孫成。”

    “是中書省的孔目官。”

    “專掌中書，往來文書。”

    “殿下有什麽事兒，直接吩咐小的就成。”

    “好！”

    “孫成！”

    又一巴掌，重重拍在了案幾這上。

    不過。

    這回，卻並沒有將桌子拍塌。

    李安沉聲吩咐道。

    “孫孔目！”

    “你朱雀門外，找到王府的下人。”

    “讓他們回王府，通知賀懷恩，盡起親兵，準備隨我出行。”

    “還有，長安城中，有一生員，名叫馬周。”

    “盡快找出此人，讓他也一起隨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