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李安終究還是吃上了土豆。

    不過。

    不是羊肉燉土豆。

    而是直接把一顆新土豆，用清水給煮了。

    然後用小刀，分割成了小塊，每人分了一點兒。

    畢竟。

    平民百姓，日常可沒有羊肉吃。

    就算是想要試一試土豆，究竟合不合百姓食用，終究還是要遵從，普通人的吃飯習慣。

    便是同白天，發現了土豆的產量一樣。

    劉仁軌和馬周兩人，又哭又笑的吃了一頓晚飯。

    然後，便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

    這兩人一個一夜沒睡，一個突逢大難。

    悲喜交加之下，便是鐵打的人，也遭受不住這種情況。

    李安也不願意打擾兩人，一夜，就這麽過去了。

    翌日。

    一行人心情沉重的從渭陰出發了。

    地裏麵的土豆，就算是產量再怎麽搞，但對今年的災情，卻沒有任何的幫助。

    畢竟，緩不濟急。

    李安也沒有那麽多的能力，直接供給，成千上萬人的吃喝。

    但同樣。

    因為有土豆作為保障的緣故。

    即便是眾人心情沉重。

    可沉重的土壤裏麵，卻又充滿了希望。

    隻要渡過這個災年，來年過後，必定將迎來一個，人人都能吃飽的盛世。

    就連如今這種狀況，馬周也給出了解決的方案。

    接下來，就看李安，如何實施了。

    因為關中平原，是黃土淤積的緣故。

    在大旱之年，地麵之上，也不過多了一層浮土而已。

    不過。

    等到了渭河的河畔之後。

    皸裂河床，終於開始訴說缺水的痛苦了。

    往日。

    想要渡過渭河，必須要尋找渡口，撐船過河。

    可如今。

    隻要尋找一個河麵寬闊的地帶，直接打馬，就能過河了。

    因為赤龍高大的緣故。

    李安甚至是都不用，把兩條腿給提起來。

    河水根本就不足以打濕他的雙腳。

    一路無話。

    等過了河，進入了涇陽一代之後。

    終於。

    旱情徹底的展現在了眾人的麵前。

    荒野之上，全然一片枯黃。

    時至深秋，天色已經涼了下來。

    除了地裏麵的草莖，被人挖出來吃了以外。就連地上的枯草，也被收集起來取暖。

    一些能夠下咽的樹木，譬如榆樹之類的。

    連樹皮，都被人剝了個幹淨。

    大概是因為，靠近近畿的緣故。

    倒在路上的屍體，倒是被人收了起來。

    但道路兩旁的人，卻一臉的麻木。各個骨瘦如柴，仿佛一陣風，都能吹倒一樣。

    就在這種，隨時都能倒斃在路旁的狀態下，流民艱難的挪動著步伐，向涇陽縣城那邊走去。

    因為傳言在哪裏，官府正在放糧。

    有婦人，懷中的孩子，已然奄奄一息。

    眼見就到縣城附近了。

    到了哪裏，不論是大人，還是孩子，都能湊合著活下來。

    可就這些咫尺隻間的距離，卻如同天塹一樣，分割了生死的兩邊。

    絕望的婦人，顧不上自己的性命，甚至直接衝到了馬蹄之下。

    擋住了這，人人都畏之如虎的軍隊後，雙手高舉著孩子，聲竭力嘶的哭喊道。

    “大人！”

    “救救我兒子吧！”

    “就給他吃一口。”

    “能撐到縣城當中就成。”

    “求你了，大人。”

    “民婦給大人磕頭了！”

    “慈悲啊，大人！”

    被婦人攔下來的人，正是李安一行。

    孟子曰，人物惻隱之心非人也。

    如此淒慘的場麵，讓李安幾乎落淚。

    下意識的就向懷中掏去。

    可一隻大手，才剛塞到懷中，李安整個人，都僵硬了下來。

    從莊子裏出發的時候，他是帶了一點兒幹糧。

    懷中甚至還有，昨天晚上吃剩下的一些羊肉。

    可這一路走來，悲慘之事太多。

    就算是米山麵山，恐怕都會被李安，施舍個精光。

    更別說一點兒幹糧了。

    那點兒東西，早就被他送給倒在路上的流民了。

    跪在地上的婦人，從看到李安伸手時候的狂喜，到臉色變化時候的絕望。

    讓她直接從雲端，落入到了深淵之中。

    那種麻木一般的無望，讓婦人身上的生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逸散。

    整個人都搖搖欲墜。

    下一刻，就要倒斃在路邊。

    “砰！”

    浮土之中，一聲輕響。

    馬周從戰馬上麵，滾了下來。

    一個箭步，走到了夫人的麵前。

    長歎一聲，伸出了手掌，無奈的說了一聲，道。

    “不嫌棄的話，請吃這個吧！”

    手心之中，赫然是半顆生土豆。

    雖然隻有核桃大小。

    上麵還被硬生生的啃了一小口。

    可不管是什麽，隻要是吃的，就能救命啊！

    那婦人難以置信的看著馬周，甚至連道謝一聲，都顧不上了。

    一把搶過馬周手心上的半顆土豆。

    咬了一口之後，三兩下便嚼的粉碎。

    隨後。

    便迫不及待的，給懷中的孩子喂去。

    大概是感受到了生機所在。

    孩子也睜開了渾濁的眼睛，貪婪的從母親口中，吮吸這來之不易的營養。

    每咽下一口，眼神就明亮幾分。

    竟然就憑借這麽微不足道的一點兒口糧，活了過來。

    讓人不禁感歎，生命的強韌。

    李安都有些怔住了。

    不親眼看上一眼，他絕對不會相信，如此悲慘的事情，就發生在自己的身邊。

    一時間，他完全不知所措。

    仿佛那世間無敵的武勇，都不能帶給他半點兒幫助。

    就這樣，目光直直的愣在了當場。

    還是腳邊的馬周直覺敏銳，發現了赤龍的不安。

    然後。

    便覺察到了李安的變化。

    當即便抬肘，輕輕碰了碰李安的大腿，道。

    “殿下！”

    “不敢再耽擱了。”

    “我們早一點兒到縣城之中，了解情況。”

    “就能早一點的加大賑災的力度。”

    “也能拯救更多，像這種饑餓的婦人。”

    說罷之後。

    馬周也不管李安接下來的反應，直接轉身，回到了戰馬之上。

    他絕不相信。

    英雄如殿下這樣的人，會被這麽一點兒挫折打敗。

    果然。

    就在馬周重新騎到了馬上的那一刻。

    李安已經轉醒了過來。

    他稍微一拍赤龍。

    妖馬立刻讓開了擋在路上的婦人，一馬當先，向著城中衝去。

    身後的親隨，也馬上跟了上去。

    唯有王府司馬王大眼，看著周圍，一雙一雙赤紅的眼睛，抬手一指兩人，輕聲說道。

    “你！”

    “還有你！”

    “你們兩人留下。”

    “看那婦人，把半顆土豆，全部喂給孩子之後，再自己跟上來！”

    說罷之後。

    這才打馬，追向了前麵的隊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