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兩難之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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廂房的門“吱呀”一聲被推開,秦婉身著深紫色的馬麵裙,低頭踏了進來。她轉身將門關上,福了福身子道:“小姐,奴婢來晚了。”行了禮,她這才規規矩矩地抬起眼簾向沈月華望去,眼角掃過顧呈瑜,身子突然緊繃了起來!
怎麽是他?!
大齊太子為何會在這裏?不,他當然有可能出現在沈府,但他怎麽會輕易見她?秦婉心裏快速飛過無數思緒,但連一絲都抓不住。難不成,難不成她的身份暴露了?
不,不會的。
秦婉握緊手,指尖嵌進掌心,尖銳的疼痛讓她還能保持清醒。
一定要冷靜,說不定她已經獲得了沈月華的信任,這才能進來服侍。她迅速低下頭,做出一副純良無害的模樣,抬腳,打算走到沈月華身後侍立。
“別動。”顧呈瑜開口,這丫鬟的武功不弱,以防萬一,絕不能讓她靠近阿月。
秦婉手腳幾乎都要僵住了,她不得不自然地看向顧呈瑜,一臉不解地道:“小姐……”
“服侍我這麽久,你應當也算清楚我的性子。”沈月華想起以前還算融洽的主仆時光,眉心微蹙,淡淡道,“秦婉,你真的祖祖輩輩都是大陳人士?”
沈月華做事幹淨利落,最不喜歡拖泥帶水。
聽她這般問,秦婉心裏惴惴不安。事情八成是敗露了,她不動聲色地環視四周,想要伺機而逃。但口頭上也必須回答:“奴婢不敢欺瞞小姐。”
“好。”沈月華拿起紫檀小幾上的契書,扔到秦婉麵前,“給我認認這是誰的字。”
誰的字?
秦婉生疑,彎腰撿起契書,豁然闖入眼簾的是“溫隆”兩個血字!
血字!
她忍不住踉蹌了兩步,臉上的冷靜龜裂,恐慌迸射而出:“他,他怎麽了?小姐,他是您的表哥啊,您把他怎麽了?”秦婉一句話上前一步,步步迫近。
顧呈瑜蹙眉,帶起掌風,把秦婉逼退了幾丈遠,順便從她手裏奪回了契書。
這樣也保險一些,他冷聲道:“秦將軍算是一代名將,怎麽生出你這麽個蠢貨!溫隆暫時無礙,但他是身敗名裂,還是能安安穩穩地迎娶秦瑤,全在你的一念之間。”
輕輕一掌的掌風,卻能夠讓秦婉的五髒六腑有種被萬千巨石壓迫的疼痛。
她不可置信地看向顧呈瑜,仿佛沒有想到這世間竟還有人能把內力練到如此出神入化的境界!喉頭泛起鐵鏽般的血腥味兒,她強行壓製住,壓著嗓子道:“顧太子請把話說明朗些,我聽不懂。”
還算硬氣。
顧呈瑜掃了眼她手裏的契書:“若是這張紙被呈到明帝的幾案上,你猜溫隆下場如何?”
雖然大陳京城內派係林立,但畢竟都是暗地裏做的勾當,真讓明帝看到了這紙契書,不僅溫隆本人,連溫府怕也是要萬劫不複!秦婉冷笑道:“溫府遭殃,我就不信沈府能好到哪裏去!”
“若有本太子作保呢?”
有顧呈瑜的勢力在,一切都另當別論了。大齊的高壓下,每個人都會安然無恙,但溫隆引以為傲的氣節將蕩然無存。誓死效忠大陳,卻被大陳懷疑舍棄和放逐。同樣是現身給國家的武人,秦婉太清楚了,那相當於活生生抽去了他的靈魂!
秦婉恨極,咬牙道:“小姐就不怕沈夫人傷心嗎?他可是你表哥!”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沈月華刻意做出淡然無波的樣子來,無非是為了欺騙秦婉,“為了保護除他之外的所有人,我會這樣做。”
“不是這樣的!”秦婉幾乎是嘶吼了出來,“隻要現在毀了這契書,誰都不會有損失,小姐你可以保護所有的人!”
沈月華搖頭,堅定地道:“不可。”
跟著沈月華也有一段時間了,她的聰慧,她的果斷,她的冷漠,她都見過,然而卻不曾想對待自己的親人,她還能如此。
秦婉心痛如絞,聲音嘶啞地問:“為何不可!分明就是小姐的選擇啊!”
“不,這是你的選擇。”沈月華從顧呈瑜手中拿過契書,仿佛是頗為遺憾地搖了搖頭,“表哥能簽下它是為了保你一命,沒想到你卻不能同樣對他,果然感情是有深厚之分。”
“他,他……”他居然能為她做到這種地步!
這一霎,秦婉再也控製不住內心的觸動,痛哭失聲,靠著門框委頓在地。
沈月華瞧著心酸,但為了計劃卻不能不繼續說下去:“用探子名單換契書,或者和親過後,這張紙便會出現在明帝麵前,你還有一個月的時間考慮。”
探子名單!
秦婉木然地看向沈月華,一顆淚珠無聲地滑落。和親過後再利用契書,到時候摧毀的不隻是溫隆一人而已,還有秦瑤,還有遠在大梁的秦府。梁帝疑心重,即使和大齊沾了一星半點關係,擁有世代功勳的秦府也不會幸免。
如果她不寫,她所珍視的一切都會分崩離析!
但若是她寫,哈,哈哈哈!那她秦婉還是秦婉嗎?她還配姓秦嗎?她的傲骨和尊嚴,她賴以生存的信仰和正氣,都會化為灰燼吧!
這是一個幾乎要將她撕扯為兩半的抉擇,她不知道,她真的什麽都不知道!
秦婉抱著頭,像是一瞬間失去了所有活下去的意念。
對了,她現在,連求死都不能……
沈月華狠心偏過頭,沉靜如古井的眸子漾起波瀾。
人生在世,所有人都在苦苦煎熬。難以兩全,唯有割舍,譬如活生生的將靈魂割裂成兩半,然後忍痛舍棄。當初的她也經曆過這種痛苦,從清高傲物的醫者變成狡詐權謀的女子,隻用恨做支撐,用報仇為信念,修羅地獄也不足以形容。
但幸好,她遇到了他。
顧呈瑜仿佛能感受到沈月華心底的黑暗,他看著她,璀璨如星子的雙眸給她希望的華光。
“烏菱雪。”
“屬下在。”一身黑衣的烏菱雪推門而入,抱拳跪地。顧呈瑜“啪啪”幾下封住了秦婉調動內力的穴道:“交給你,若有閃失,以死謝罪。”
烏菱雪容色不改:“遵命!”
天色尚早,沒幾日沈星敏就要嫁了,沈府上下倒是喜氣洋洋的一片。唯有??遠軒裏頭安安靜靜,各司其職。沈月華坐到石凳上,眉頭漸漸隆起,顯得心事重重。
顧呈瑜牽起她的手:“心裏難受?”
“有點兒。”沈月華看向他,疲憊的神情盡顯,“秦婉心思純良,這選擇太殘忍。”
“還有很多比她心思更加純良的人,連選都沒得選。”顧呈瑜攬過她的肩膀,讓她靠在自己胸膛,安慰道,“天下大勢,不進則退。越早結束這種局麵,才有越少的人卷入紛爭。”
“嗯。”
身在其位而謀其事,顧呈瑜身不由己,誰都是身不由己。
要怪,隻怪這紛紛擾擾的亂世!
接下來幾日,沈星零守著規矩,沒怎麽冒頭。沈星零破天荒地低調了不少,整天就知道乖乖地陪在太夫人跟前,做足了孝順的模樣。
吉日很快就到了,剛好,這日也是琴妙和蕭天的七日之期。
原以為蕭天會轟琴妙走,結果他壓根兒都沒意識到期限到了,還裝作討厭琴妙的樣子卻時時刻刻關注她的動向。
也算是這段時間裏唯一的喜事了。
從淩晨開始,沈月華就一直陪在沈夫人身邊,沈夫人近日身子愈發重,還突然患上了嗜睡的毛病。沈月華把她屋子裏所有的擺設全都檢查了一遍,也沒發現什麽奇怪的地方,再加上事情煩擾太多,也便拋諸腦後。
等沈星敏拜別父母,坐上喜轎離開沈府後,沈月華把沈夫人扶回暖閣。
“娘,玉姨娘沒來過吧?”最好確認一下,千萬不能有一點閃失。
沈夫人覺得眼皮很重,窩進褥子堆裏,搖搖頭:“自我懷上她就沒來過,四姐兒也沒怎麽來,娘知道你擔心什麽,沒事的。”
沈月華靜靜地診了半晌脈,點頭道:“脈象還好,但孕期的其他脈象會多有不準,您有不舒服的地方一定要告訴我。”
“放心吧,老爺時常在為娘身邊陪著,不會有事的。”沈夫人已經合上了眼,不知不覺地就睡了過去。
大約是臨盆的日期漸近,便也勞累許多吧。
沈月華給沈夫人把錦被蓋好,輕手輕腳地準備離開暖閣。這時,品畫走到她麵前,低聲道:“小姐,請隨奴婢來。”
品畫跟了沈夫人十幾年未嫁,是個值得信任的老人了。
走到與暖閣想通的繡房,品畫從花梨櫃格上取下一雙小孩兒穿的鞋子。針腳細密,繡工精致,一看就是沈夫人的傑作。沈月華接過,婆娑了幾下,想到幼時的歡樂時光,不由地帶起了笑,她問:“娘這幾日不是犯困嗎?她何時做的?”
“夫人幾個月前就開始做了,昨日還差不少,連夜才趕完。”品畫道,“奴婢怎麽勸都不聽,非說要在小姐生辰的時候做好,今兒困得差點兒在三小姐婚宴上睡著。”
怪不得沈夫人近日格外的不在狀態呢。
沈月華捧著精巧的小鞋子,簡直愛不釋手。
品畫瞧她心情還好,斟酌了一下語句,緩聲道:“小姐別嫌奴婢多嘴,您這麽聰慧,夫人的心事您怎麽能不知道呢?”
沈夫人最操心她的親事,繡小鞋子即是在懷念沈月華小時候,又是在期待外孫。
“我知道,辛苦你了。”沈月華笑笑,沒再說其他。
“奴婢應該的。”品畫心中歎了口氣,大小姐什麽都好,就是主意大的不行,根本就不像個閨閣小姐。這世上,女子就是嫁人相夫教子的,這麽拖下去也不是個事兒啊。
從主母院子裏離開,天色正好。
沈月華捧著小鞋子,越看越喜歡。綠衣在身邊嘰嘰喳喳地誇讚,羨慕得不行:“夫人繡的東西真好,比秦婉繡的都好!”
紅裳連忙拽了拽她的衣角,搖頭。
綠衣吐了吐舌頭,低頭道:“奴婢錯了。”
“你們先下去,我一個人走走。”沈月華想到秦婉,心頭像是堵了一塊。她緩步朝花園的方向走去,今日大多數下人都在前府幫忙,內宅裏倒是清靜不少。
此時正是初夏,還不算太熱,微風斜著湖麵的水汽吹來,挺舒服。
沈月華在出神,並沒注意到周圍,突然一個橘紅色的身影闖過來把她輕輕一撞,她後退了兩步,抬頭看,已經不見了人影,手裏卻被塞進了一個卷軸。
這是什麽?
她疑惑,但沈府在沈天賜的掌控下向來安全得很,不必太過於戒備。緩緩打開卷軸,畫著一個模模糊糊的人影,身著白衣,仿佛遺世而獨立的一朵水仙,周身籠罩著淡淡的溫柔月光,渺遠得不食人間煙火。
有些熟悉,會是誰呢?
沈月華把卷軸收起,繼續沿湖畔信步走著。
不遠處,有一大片綠色的荷葉緩緩浮現。她定睛一看,荷葉上也放著一個卷軸,和她手中的一模一樣。荷葉好像通了人意,徑直朝岸邊飄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