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秋，寒意一天比一天更盛。

    道路兩邊的野菊花都覆蓋了一層白霜，但仍然傲然枝頭，開得無比燦爛。

    女子穿著一身繡黃色野菊的羅裙，外罩著一層雪白的鬥篷，就站在路邊，手裏麵捧著個湯婆子，殷殷切切地看著，連自己的裙擺被打濕了，都不曾察覺。

    直到好幾輛馬車停在了她麵前。

    “昨日已經去拜別過你了，你何苦又來走一遭，我瞧著你這肚子一天比一天大了，也累得慌。”顧玉竹早早地就看見這邊有個熟悉的人影，便讓車夫停在了此處，跳下了馬，大步流星地走過去。

    杜繁星這肚子裏麵的孩子也差不多快要五個月了，即便穿著衣服，也仍然能夠看出來了。

    她聞言隻是笑道：“今此一別，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看見你，可不得過來多看你一眼，到時候我這孩子出生了，怕是到時候都還不知道他有個幹娘。”

    她知道顧玉竹這一次離開，便要動身去京城了，著實心中不舍。

    “這有什麽？等我將事情處理好了，便回來看你，若是再過幾年，蕭大哥升遷，到時候我們估計就能夠在京城裏麵一起遊玩了。”顧玉竹逗她。

    旁邊的蕭盛忍不住插話：“瞧瞧你說的這雲淡風輕的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這升遷有這麽容易。”

    “呂大人不是早就已經遞了書信去請示，這不就快了。”顧玉竹挑眉。

    她可沒有說大話。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九蒼城知府的位置，合該是落到蕭盛的腦袋上的。

    蕭盛苦笑：“那還是得沾了你的光，清風寨那件事情，全靠你和成業了。”

    “話可不能這麽說。”顧玉竹並不讚同。

    “除了清風寨，這一年周邊的村子個個都發展極好，富裕鎮也被提拔為了縣，你更是接連破了好樁案子，呂大人眼睛可亮著呢。”

    呂青在這裏待了這麽久，該調查的事情可從來就沒有耽擱過。

    “行了，你們兩個人就不要在這裏互吹了。”杜繁星在旁邊聽得好笑，白了蕭盛一眼，“行了，玉竹誇你，你自個偷著樂便是了，還非得在自家人麵前謙虛。”

    她抓著顧玉竹的手，將手上的玉鐲退下塞給她，“京城水深，我原本是杜家女，可惜父母雙亡，唯一對我好的姑姑也被皇上所厭棄，但容家夫人曾欠下我一個人情，這手鐲她也認得，若是你在京城出了什麽事情，可以拿著手鐲去找她幫忙。”

    “這太貴重了，我不能收……”顧玉竹趕緊推拒。

    杜繁星蹙著兩條好看的眉，嗬斥：“誰讓你在這裏說這些有的沒的，給了你那邊就是你的，少在這裏給我推，你要是不要，那就給扔了吧。”

    她近來脾氣越發的見長，拿著那鐲子就要扔。

    顧玉竹趕緊伸手搶了下來，“收收收，我收還不行嗎？”

    她又重新將那鐲子給帶到了自己手腕上，“這樣可以了吧？”

    透綠的冰種翡翠，在皓白的手腕上麵，越發晶瑩剔透，裏麵隱隱有水波在流動，像是環了一條山河。

    杜繁星立刻展露出了笑顏，睨了她一眼，“好好的你不收，非要讓我發火，你才肯收下。”

    她臉上卻沒有一點怒意，擺明了剛才就是在唬顧玉竹。

    顧玉竹還能怎麽辦呢，隻好訕笑。

    而餘伯庸同宋成業這時已經從馬車上下來了。

    “如今我也教不到你什麽了，其餘的知識，都在書中，此去京城，我隻待你考個好的成績。”今日的白霜似乎染上了這位老人的頭發和眉毛，多少有些寂寥。

    顧玉竹原本是想讓餘伯庸一起去府城住的，但對方並未答應，隻是說在這裏等著他們回來。

    “老師授我以詩書，我為老師爭榮光，待我金榜題名之日，定要讓京城之人，都知道，我是老師的學生。”宋成業心甘情願地跪在餘伯庸跟前，雙手交疊與額頭持平，行了三個叩拜大禮。

    餘伯庸眼睛微微濕潤，開口連說了幾個好字，才親自扶起他，目光轉向旁邊的顧玉竹。

    顧玉竹心領神會的上前一步，“我們走了之後，家中便冷清了許多，宋家村環境清幽，老師若是覺得無趣，可以讓人陪著您去宋家村裏麵走一走，還有府城，那宅子裏，您還是住的老地方，種了您喜歡的竹子和梅花，今年許是能開。”

    她這些事情從未說過，但都安排得麵麵俱到。

    餘伯庸老來孤獨，兒孫和他反目，如今卻在兩人身上感受到了一絲溫情，其實早已經紅了眼眶，他拉著兩人的手，輕輕地交疊在一起。

    “成業，你性格中多有偏執，我不知你的過往，無法勸你，我隻知你是一個重情重義的好孩子，心裏也重視玉竹丫頭，可她仁慈，行事作風皆有自己的底線，我希望你二人都能夠為對方著想，不要跨過那一條底線，好好的過日子。”

    “人這一輩子，總是要互相遷就，才能夠長長久久。”

    他一番真摯之言，顧玉竹也不會在這個時候說出那些煞風景的話，安安靜靜地聽著。

    宋成業則是抓住了她的手，“老師安心，我此生唯她一人。”

    顧玉竹耳朵一紅。

    嗯，宋成業這家夥，為了能夠安撫餘老先生的心，也真是什麽話都敢說了。

    餘伯庸微微一笑，又叮囑了幾句便催促著他們上馬車，“時間已經不早了，該啟程了，趕緊走吧，莫要到時候晚了。”

    他隱約聽到了一聲抽泣，抬頭看向馬車裏麵，三隻小奶包，把車簾撩開一條縫，躲在馬車裏麵偷偷地看他們，個個都是眼睛紅彤彤的，分外不舍。

    “哭什麽，又不是這輩子都見不到了。”餘伯庸偷偷摸摸地把臉別過去擦了，擦自己的眼淚，很快又恢複了，平時的那般模樣，“你們師祖我，是被人家給趕出京城的，不知道多少人在笑話我，我現在是斷然不可能回去的，等你們父親金榜題名，那時候，我再來和你們相聚。”

    三隻小奶包很是傷心，大寶囫圇將自己的眼淚擦幹淨，“那，那父親，什麽時候才能金榜題名啊？”

    三雙紅成了小兔子一樣的眼睛，落到了宋成業的身上。

    巴不得他現在就能夠金榜題名。(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