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疑雲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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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荷嬤嬤一直等墨痕和雪影都是離開了,才掀著簾子進了門。

    安靜的屋子裏,姬梓昭正靠坐在椅子上。

    燭光下,長長的睫毛遮住了漆黑的雙眸,一行行清淚無聲滑落眼角,一滴接著一滴的落進衣領之中。

    聽聞見腳步聲,姬梓昭驟然睜開眼睛。

    濕紅未退的黑眸,盡顯悲涼與哀傷。

    荷嬤嬤看著這樣的小姐,心疼的心口直顫,輕輕將手中的藥枕敷在那鮮血都是已經幹涸的額頭上,才輕聲道,“小姐想哭就哭出來吧。”

    旁人隻道她家小姐窩囊自閉,卻隻有她們這些跟在身邊的才知,她家小姐心思沉穩,聰慧過人,就算沒有學過姬家的功夫,卻也每日清晨要操練一個時辰的拳腳。

    院子的庫房裏,更是還有小姐平日裏種植的花花草草。

    或許在外人看那些本不值錢,但她們這些被小姐診治過大病小情的人都清楚,那些都是小姐研究出的草藥。

    “老奴知道,小姐不是不疼,而是小姐曾經答應過老太爺,若有一日姬家男兒不負生還,小姐便扛著姬家繼續前行……”

    所以,她家的小姐不是不疼,也不是不痛。

    而是連悲傷的時間都沒有啊!

    姬梓昭勾了勾唇,卻發現銅鏡裏那上揚著唇角的自己,比哭還要難看上數十倍,“祖父護我十幾年風雨不侵,若我連這點恩情都無以報答,又怎配為人……”

    又怎配為活了兩世的人!

    上一世,她是某機構的醫學碩士,見慣了生死無常,早已淡然一切。

    既連死都不怕,又何懼活著!

    隻是這種失去親人的悲傷,如同漫無邊際的毒液在蔓延,侵蝕著五髒六腑。

    疼得她四肢冰冷,連呼吸都帶著鑽心的痛意。

    也正是到這個時候,她才恍然發現,原來她早已將這裏當成了家。

    簾子忽然被人掀起,墨痕走了進來,“小姐,二夫人剛出院子,二姑娘也剛剛回了自己的院子。”

    姬梓昭臉上的悲痛順勢消失不見,抓著身邊的藥箱子就出了屋子。

    夜晚的涼風吹拂在臉上,絲絲冷意入骨。

    已經冷到麻木的姬梓昭卻不覺冷,隻覺得愈發清醒。

    正是守在院子裏的幾個小廝明知大姑娘到來,卻佯裝沒看見繼續偷懶打盹。

    正是躺在屋子裏昏昏入睡的姬滿堂聽聞見腳步聲睜開眼睛,當看見是一向內向淡漠的侄女兒進門時,布滿紅血絲的眼睛有一瞬驚訝和迷茫。

    “昭姐兒,你怎麽來了?”

    姬梓昭坐在床榻邊,伸手按在了二叔父的手腕上。

    浮大無力,按之中虛。

    這是失血過多的脈象。

    姬梓昭當即打開藥箱,取出一顆小拇指大小的丹藥,遞在了二叔父的唇邊,“失血過多對體內的各個器官都有不同程度的損傷,一般的中藥雖能滋補卻藥效太慢,二叔父還需暫且將此丹藥含在口中保險一些。”

    姬滿堂是根本就沒聽懂。

    姬梓昭見二叔父猶豫不決,一把扣住其下巴,將丹藥塞進了口中。

    濃重的苦澀瞬間席卷口腔,姬滿堂本能的要嘔吐。

    姬梓昭一把捂住二叔父的嘴,“二叔父,你信我。”

    姬滿堂愣怔的看著這個平日裏跟自己相處不多的侄女兒,竟是那麽的陌生。

    但感覺這種東西卻不會欺騙他,很快,他就是覺得冰冷的四肢有了陣陣的暖意,就連頭腦都是清明了許多。

    後知後覺之中,姬滿堂忽然就是想起了父親曾說過的話,“你們都以為梓昭是根草,卻不知她本就是塊寶,終有一日,你們會明白,那院子裏的花花草草,都是能夠救人性命的東西。”

    回憶漸漸散去,姬滿堂輕聲詢問著,“梓昭,你真的懂醫?”

    姬梓昭點了點頭。

    到了這一刻,姬滿堂終於相信了。

    有的人天生就是習武的料子,有的人生來就有考狀元的本事……

    卻從來沒有人相信過,姬梓昭真的就對醫術有驚人的天賦。

    他們錯了……

    他們都錯了!

    “若是大哥知道,定是會開心的。”姬滿堂也是真的開心,同樣真心為侄女兒驕傲著,旁人家的閨秀撐死了就是琴棋書畫,那些東西或許姬梓昭真的不懂,但他們家姬梓昭懂的,那些閨秀這輩子都別想懂。

    隻是笑著笑著,姬滿堂就是哭出了出來。

    大哥,怕是永遠都不知道了……

    姬梓昭看著又哭又笑的二叔父,心疼得厲害著。

    但理智告訴她,悲傷隻會拖延她還姬家清白的腳步。

    “二叔父,我想知道玷汙了文惠公主的人,究竟是誰?”

    姬滿堂瞬間渾身繃緊,連下麵的傷口滲出鮮血都不自知。

    半晌,他才是咬牙道,“是任俊。”

    姬梓昭聽聞到名字的瞬間,整個心重重顫了顫。

    任俊是跟隨在祖父身邊的副將,更是祖父的義子。

    這些年,任俊可謂是跟著祖父身邊長大的。

    姬滿堂心裏也是憋悶,既是開了口,便歎了口氣又道,“我們知道時,文惠公主已經於半路自縊,任俊主動承認是他玷汙了文惠公主,父親當即以軍法處置任俊二十軍棍,卻不想就在我們正商議著要如何給皇上傳消息時,卻傳來了任俊私自潛逃的消息。”

    姬梓昭皺了皺眉,“但此番皇上重罰,卻並沒有任家。”

    姬滿堂點了點頭,“隨行的二皇子將此事傳回皇城,皇上震怒,命姬家男兒速速回皇城,二皇子則親自請命帶人捉拿任俊,皇上此番沒有處置任家,是因當初二皇子在信中跟皇上請命,等親自捉拿到任俊歸案,再依法判決。”

    二皇子親自請命捉拿任俊,又懇求皇上人贓並獲再做處置。

    抓賊抓髒,看似是合情合理,但若細想卻又疑點重重。

    任俊是主犯,作為任俊義家的姬家受罰,確實是合情合理。

    但姬家重判,任家卻紋絲未動。

    若當真是要等證據確鑿,又為何偏偏先重判了姬家?

    姬梓昭微微眯起眼睛,黑眸在燭光下忽明忽暗。

    除非……

    有人知道皇上震怒,需找人開刀平息怒火,給困在戰火之中的百姓一個交代。

    如此一來,姬家看似是被被推上了斷頭台,實則卻又在暗中暫且保護了任家。

    而做這一切的人……

    姬梓昭覺得,她已經知道他是誰了。

    “這是在做什麽?”一道驚呼,忽然響起在了門口。

    俞鳳蘭匆匆忙忙的衝了進來。

    她不過就是去送個大夫而已,怎麽就是被這個姬梓昭鑽了空子?

    一把將丈夫護在身後,她如同防備著蛇蠍猛獸一般地防備著姬梓昭,“深更半夜,昭姐兒這個時候過來想要做什麽?”

    姬滿堂拉著妻子的袖子勸說著,“梓昭也是擔心我而已,你又何必大驚小怪。”

    俞鳳蘭卻道,“就她一個連門都是不敢出自私慣了的,府裏的事情她什麽時候管過,後日她就要過去當姨娘了,一心想著往外跑,又哪裏還有空顧得上其他人。”

    姬滿堂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你,你說什麽?”

    俞鳳蘭也覺得自己說多了,回頭卻發現姬梓昭早已不知什麽時候離去了,這才回頭看向丈夫又道,“今日……在大理寺,五皇子親自派人來說的,昭姐兒當著我們所有人的麵答應的,這還能有假?”

    姬滿堂像是被人打了一拳,胸口悶得厲害著。

    俞鳳蘭則繼續碎碎念著,“咱們姬家是罪臣,若留下來,隻會一輩子被人指著鼻子吐吐沫,你看看三弟妹家的芸姐兒,早早的就嫁了出去,現在不是好好的,昭姐兒現在夾著尾巴給五皇子當姨娘,不是吃不得苦,又是為了什麽?!”

    姬滿堂痛苦的閉上眼睛,有什麽東西酸得雙眼生生作疼。

    就算這門親事並非是皇上欽賜,但五皇子到底是皇家人。

    若姬梓昭當真拒婚,打的那是皇家的臉麵!

    皇上一旦動怒,如今的姬家又拿什麽擔待著?

    就從剛剛,他便是看得出來,梓昭那孩子並非人人口中的窩囊。

    她又怎麽可能不知嫁去五皇子當姨娘,才是最大的笑柄麽!

    可她還是義無反顧的答應了……

    她這是,為了保住姬家啊!

    姬滿堂起伏的胸腔五味雜陳,惘然苦笑。

    什麽時候,他竟是成了要靠侄女兒庇護的廢物了?

    緩緩睜開眼睛,於恍惚間,他似乎看見了父親哥哥和弟弟們。

    錯是他們釀成的,如今又怎可犧牲了自己侄女兒的一生彌補他們的過錯……

    姬滿堂起伏的胸膛漸漸恢複了平靜,渾濁的雙目是心意已決的堅定。

    姬梓昭知道二叔母一直厭惡著她。

    或者說,在這個家裏麵,並沒有幾個人真正睜眼看過她。

    當初的路是姬梓昭自己選擇的,如今她自是要心安理得的接受。

    姬梓昭一路往自己的院子走著,心思念轉。

    如果說,一切當真都是二皇子所為,那麽此番跟姬家男兒一同護送文惠公主前往洛邑的他,又是如何了解皇上的態度?

    如今各個皇子都有了野心,在皇城暗布眼線實屬平常。

    但宮裏麵是皇上的天下,禦前又是高手如雲,想要派人監視皇上,純屬作死。

    除非……

    有人在跟二皇子裏應外合。

    屋子裏,荷嬤嬤剛鋪好了被褥,見小姐進了門,忙道,“小姐折騰了一天也是累了,早些休息才是。”

    姬梓昭不急睡,看向荷嬤嬤道,“嬤嬤可還記得,五皇子第一次登門求親是何時?”

    對於府裏的事情,以前的姬梓昭並不感興趣。

    而她第一次見五皇子時,祖父已是將親事定下。

    荷嬤嬤仔細想了想,“老奴若是沒記錯,應該是上個月十五。”

    十四那日,祖父曾半夜悄悄出去過。

    後她無意從父親口中聽聞,是二皇子送的帖子。

    按照祖父的脾氣,十四那日怕就是拒絕了二皇子站隊才是。

    緊接著十五那日,五皇子就登門求親……

    未免太巧了。

    姬梓昭心裏有了思量,讓荷嬤嬤將值夜的雪影叫了進來。

    雪影來的很快,“小姐。”

    姬梓昭輕聲叮囑著,“去五皇子府邸附近放出風聲,就說二皇子抓到了外逃的罪臣任俊。”

    雪影點了點頭,轉身離去。

    姬梓昭起身走到窗邊,凝望著外麵陰沉的夜色。

    如今的一切,不過都是她的揣測而已。

    究竟是否屬實,就要看這次試探的結果了。

    簾子再次被人掀開,檀月和瑩香端著水盆進了門。

    檀月趁著瑩香將水盆放在地上時,走到小姐身邊笑著道,“奴婢們聽荷嬤嬤說小姐還沒睡,特意來服侍小姐梳洗的。”

    姬梓昭擺了擺手,“無需,你們下去吧。”

    瑩香聽著這話,就想要拉著檀月離開。

    檀月卻甩開瑩香的手,笑著又道,“小姐即將大婚,怎可如此不在意自己的身體,奴婢聽聞五皇子並沒有其他的通房,小姐就算嫁過去是個姨娘,也是那府裏第一個女主人。”

    姬梓昭眉心一跳,轉頭看向檀月,“你是如何得知此事的?”

    五皇子府邸連她都沒進去過,她身邊的婢女又怎知如此清楚?

    檀月似察覺到自己說錯了什麽,忙想著要開口解釋。

    瑩香卻是搶在前麵開口道,“小姐不知,之前五皇子來咱們府邸求親時,剛巧任公子也是都在的,是任公子跟奴婢們提起的。”

    任俊是姬家的義子,在姬家走動倒是平常。

    任俊為人隨和又沒架子,跟府裏麵的下人關係也確實不錯。

    可曾經看著是情理之中的事情,現在卻巧合的讓姬梓昭心口發冷。

    怎麽偏生五皇子每次求親,任俊就都是在的?

    怎麽任俊好端端的,非要在她的婢女麵前詳說五皇子的種種?

    檀月見小姐臉色不好看,忙跪地認錯,“都是奴婢的錯,是奴婢打聽的多了,可奴婢隻是希望小姐嫁過去之後不受委屈啊……”

    姬梓昭靜默地看著檀月半晌,才開口道,“起來出去吧。”

    檀月聽著這話,才悄悄地鬆了口氣,跟著瑩香匆匆走了出去。

    屋子裏,仍舊站在窗邊的姬梓昭,微微眯起眼睛,凝視著檀月的背影。

    竟是將手都是伸到了她的眼皮子底下……

    事情似乎變得愈發有意思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