鬧劇的最後是在冷喝下嚇得屁滾尿流慌忙逃竄衝出人群的三人，至於他們心心念念的老大屍體，還安靜的躺在原地。

    把人都趕走後，鳳宛才轉過身去看身後的老婦人，眼見著老婦人臉上的淚痕與灰塵混雜黏糊在臉上，呆滯而絕望的目光癡癡的望著女兒的屍體，鳳宛心中不由一痛。

    “您……”一句話哽咽在喉，這時候說什麽節哀順變都是在刺激剛剛失去至親的人，鳳宛知道自己不該這麽說，但看了看女子的方向，她方才俯身輕聲道：“我們先帶您的女兒離開這個地方吧，想來，她也是不願繼續在這的。”

    得先將人弄走，這附近魚龍混雜混亂不堪，如果把老婦人丟在這裏保不齊下一個被活剮的就是她！

    人心的扭曲，人性的惡劣，唯有在見過無數次後才會麻木認清這一現實。

    世上美好有許多，世上值得留念的有許多，但浮於光明之下依附滋生的黑暗有更多！也正是因為這些美好和值得留念的事與人，鳳宛可以不計那些黑暗帶給她的疼痛，仍願意為了最初的理想，萬千強烈的願望走下去。

    “女兒…離開……對！”像是被提醒了似的，老婦人猛地驚醒，眼中的淚水更是洶湧的不斷流出蒼老而占滿汙漬的手顫顫巍巍的捧著自己的救命恩人的手：“求求您，求求您了小姐，帶她離開！帶她離開這個鬼地方！！”

    鳳宛的表情似有一瞬的破裂，不過很快在深呼吸一口氣後就恢複正常了，原諒她無法忽視手中黏糊糊的觸感，那種黏膩之中還夾雜著絲絲瘋狂鑽入鼻子裏的怪異腐爛氣味兒……

    不動聲色的將老婦人的手掌微微側翻露出掌心下，鳳宛瞳孔微縮，心中了然，她點頭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溫柔些：“好，我們一起帶她離開這裏。”

    難怪會有腐朽爛肉的味道，掌心被蛆蟲生生啃食了一個大窟窿，血肉早已經被吃去大半，不少冒著黑白點的蟲子在其中頻頻蠕動以至於一眼看去非常壯觀。

    至少她敢保證，哪怕是性情冷淡的人看見了都會目瞪口呆！渾身雞皮疙瘩！

    平生少見。

    這一次，鳳宛慶幸自己不是密集恐懼症患者……

    “好好好，走，一起走……”老婦人現在的神智明顯不正常，鳳宛說什麽就是什麽，也是在那一刻明明與她們一樣渺小的人兒卻具有能讓令她們生不如死的魔鬼也恐懼的強大力量。

    隻有她站在自己的麵前，本來已經心如死灰的心髒，不知道為什麽忽然砰然跳動了一下，恍惚間，耳畔仿佛聽見了過去女兒語氣滿是期盼描繪過的英雄拯救苦難的畫麵。

    鳳宛攙扶著老婦人，等到她接觸到老婦人的手臂是，手下濕潤異常的觸感似乎在告訴她，情況恐怕不容樂觀。

    在與墨家弟子錯身時，鳳宛抬眼示意，幾名弟子當即微微躬身領會分出幾人快速離開了現場，僅留下兩人扶著引路和照料。

    幾乎在鳳宛走來的同時，鳳奕就先忍不住快步靠近，連負責攔下他們的墨家弟子都沒來得及反應。

    “怎麽樣了？你…你沒事吧？！”鳳奕語氣滿是擔憂的繞著鳳宛轉溜了一圈，非得自己親眼見了才消停，他下意識要去接手攙扶老婦人，但卻被鳳宛擋了一下一陣擠眉弄眼。

    懵在原地的鳳奕腦子裏滿是問號，終於好一會兒，他才恍然大悟：“哦對對，好，我知道了。”

    “嗯。”鬆了口氣的鳳宛微微一笑。

    老婦人的精神狀態不好，就連被人扶著靠近其他人的這段期間，迷茫的眼睛裏也會偶爾露出絕望拚死的狠厲。

    這時候要是讓鳳奕接手，怕是直接就得挨老婦人玩命的攻擊，所以為了某人身心安全鳳宛隻能暗示他，幸好，鳳奕最後看明白了那抽象中罕見的帶著幾分少女獨有的俏皮機靈古怪的“暗示”。

    這是暗示？

    鳳奕抬手握拳輕抵在唇下咳了一聲，掩飾住笑意，望著小丫頭小心翼翼的回望留意老婦人的小動作，剛才那點陌生與憂心總算淡了不少。

    這是他第一次看見，那個臉上並沒有任何笑意，隻有冰冷的鳳宛。

    毫無疑問，當時的鳳宛給人的壓迫感真的很強烈，站著有一段距離遠遠也能感受到那種逼人的威懾感，當時，鳳奕就知道了這便是妹妹隱藏在溫和染笑的平常之下，另一層不為人知的秘密。

    在墨家弟子的帶領下，一行人來到了地下城的落腳點。

    剛停下，鳳宛頭都沒來得及回，就對其中一人交代道：“將墨青衣帶來我要見他，連同受他指令押下的兩名外來人一起，嗯…穿著，與他們一樣。”

    說著，鳳宛指著鳳耀等人淡聲道。

    “是。”

    弟子恭敬退下。

    因為鳳宛的要求，所以這裏的人隻準備了處理傷口的用具，和用來洗漱整理的備用間，沒有允許在這期間不會有第二個墨家人踏入這裏。

    “墨青衣……”鳳耀低語念著這個名字，寒眸微眯。

    鳳宛聽見了，但不以為然：“嗯，是這個名字。”

    她手下沒停，在鳳奏的幫助下老婦人手掌的傷勢雖然恐怖非常，但已經得到了消毒處理，至少短期內不會再次惡化。

    也是在此時鳳宛才從鳳奏口中知道，原來他就是這隊伍裏負責緊急救援的……額，那個叫什麽來著？

    “醫療人員。”鳳奏嘴角含笑，耐心的重複道。

    鳳宛半點也沒有這邊聽這邊忘的恥辱感，對於一名常年習慣自己不愛聽不想聽的碎碎念大環境下因此練就了轉眼即失憶的絕技，雖然讓人重複一遍不好意思但她絕對不會表現出來的！

    “哦，好，醫……人員。”鳳宛正經的表情背後已經汗顏了，她可能要去看看腦子，醫什麽人來著？？！

    啊，好麻煩，反正就是醫者就對了。

    鳳奕眨巴眼睛，先是盯著鳳宛認真的打量著，滿足地勾起了唇角要是某人有尾巴早就搖成旋風上天了，轉眼，又看向旁邊的鳳奏頓時冒粉紅愛心的背景變成了灰色調，略顯無語的目光，是他最後的倔強。

    揭穿？

    別，他不敢！

    真好意思說出來，他怎麽不知道家裏多出來個醫生？

    家裏上下唯一和醫有關的就隻有二哥一個吧！而且二哥研究的方向多到一麵牆寫不過來，正常人而言早就該分裂幾瓣都不夠用了偏偏他就和吃飯喝水一樣家常便飯。

    心裏默默吐槽了半天，最終在鳳奏貌似無意的一次抬眸間，鳳奕猛地從地上彈起又迅速在鳳宛錯愕的眼神下尷尬的坐下，喝了口桌上的茶尬笑：“哈哈哈哈，沒事沒事，我腿麻了哈哈哈哈……”死鳳奏！那絕對是威脅！！

    哼，不就是怕他說出來把人嚇到嘛，為什麽處理傷口這麽熟練，熟練當然有熟練的理由了，每分每秒都遊走在生死相隨的人，私底下就算自己被打殘了半邊身體都能麵無表情的修複好。

    雖說身為長在陽光之下榮耀之上的鳳氏家族的他，怎麽也不應該與至黑至暗的世界打交道，但父親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隨他都沒吭聲，最過分的是連陛下有次不小心來家裏撞破了，居然也和沒事人似的笑著打聲招呼就上樓了。

    是的，問都沒問一句，仿佛那些鮮血淋漓的傷勢不在眼裏，仿佛那些自黑暗中遊走回來的恐怖氣息不存於世，連臉色都沒變化一下，就這樣走了。

    他真希望但凡有個人來管一下也好，至少這樣……

    至少這樣。

    鳳奏就不會那麽玩命了吧……

    不明所以的鳳宛聞言也就放下疑惑了，順帶好心提醒道：“茶燙，慢些喝。”

    “……”是哈，舌頭也麻了，這回是真麻了。

    鳳奕眼裏有淚，但鳳奕不敢說。

    “她的身體狀況不太理想，從她體內檢測到了靈氣的成分，按照星域律法顧忌到玄界友人的性命安危，用於我們身上療傷的機械和治療型液體都無法使用，這會引起她體內靈氣類似自我防衛，從而治療不成反而加劇傷勢。”

    然而，很快鳳奏的聲音就將鳳宛的注意力全部引走了。

    低沉的聲音平靜而不紊亂描述著情況，也順帶分析和解釋了下為什麽用不來的原因，現在連鳳奏也意識到了鳳宛在星域的常識上存在極多的空白，哪怕是日常裏都要接觸用到的常識，在她這裏……不，她隻會抬頭，那雙明亮透徹的眼睛裏明晃晃毫不遮掩晃悠著的迷茫！

    所以鳳奏對於她在接受新知識的緩慢進度還是覺得情有可原的，畢竟要刷新區分原本的認知，這其中需要一段緩和適應的時間。

    “這樣啊……”鳳宛若有所思的雙手抱臂，柔和的麵部輪廓隱隱有些許緊繃，她道：“麻煩了。”

    鳳奏抬頭。

    “她不是靈修，雖然我也不清楚為什麽她體內會有靈氣，但靈修用於療傷的丹藥也不能用。”鳳宛歎了口氣，頭疼的感覺回來了，嘟囔著：“哪怕是最低品階的療靈丹也會出人命的，爆體而亡，嘖，就算多給幾條命也不夠用的吧……”

    眾人冷汗：“……”

    最簡單粗暴一勞永逸的辦法都不能用，鳳宛想了想，果然還是隻能用最原始的辦法了。

    漫長的周期以及有可能中途傷勢嚴重感染惡化，還要考慮到老婦人這把年紀了身體的狀況可不比普通人，沉默下，鳳宛腦子裏不停的運轉著，她在搜羅著腦子裏那一堆亂七八糟針對普通人的藥方裏有沒有可以用的。

    “嘶……”

    也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沒這樣迫切又絞盡腦汁，鳳宛識海中猛地抽疼了一下，此時鳳宛才猛地想起——好嘛，她也是重症要完蛋的那個！

    “怎麽了？”因為距離過近，鳳奏迅速靠近抓著鳳宛的手腕低頭問道。

    鳳宛剛回神，剛要說自己沒事。

    “滴——！！！”刺耳的警報聲從鳳奏握著鳳宛手腕的那隻手的一枚鑲嵌著奇特晶體戒指中發出，也許是這聲音嚇到措不及防的鳳宛，完全出於條件反射，身影一晃消失在了原地退出出三米外，眉頭輕蹙帶著一絲警覺地盯著他手指上的戒指。

    錯不了。

    那種被突然窺視體內的感覺。

    到底是什麽東西，為什麽可以融入她的護體罡氣，還可以避開她的神識防禦直接進入深處……

    同源的物體嗎，但她不懂同為人類，怎麽會有這種媒介存在，人類的同源不應該都在血液中？

    鳳耀第一時間反應過來，本是在旁後者看著那倆家夥自發圍著鳳宛轉，哪知道心裏的放鬆還沒多久，就發生這種事，麵色微變的他迅速將受驚嚇的小丫頭抱在懷中，輕輕的撫摸著她的後背，同時遮住耳朵。

    “沒事了，別怕，不會傷害你的……”有他們在，今後再也不會讓你受傷。

    鳳耀輕歎，到底最後那句話沒有說出口，話語太過單薄隻有行動才能證明，他相信這孩子為人不知的那麵會更偏向行動證明，而不是一堆許諾。

    鳳奏臉色奇差，他先是看著那依舊響著刺耳聲音的戒指，最後緩緩閉上了眼睛似有些痛苦。

    “為什麽不說呢？”他壓抑著聲音，輕聲道。

    鳳耀眸光微暗，低頭看著懷裏已經緩過來的小丫頭，於是體貼的稍稍鬆開了些讓她有活動的空間。

    “嗯？”鳳宛不明所以。

    鳳奏深呼吸一口氣，頗有深意的望著她：“現在需要搶救的人可不是躺在這裏的老人，而是站在我們麵前看似完好無損的你。”

    “別在意我為什麽知道，原因以後我會和你坦白，但現在……性命岌岌可危的人，是不是應該先處理一下自己的狀況再去救別人？”

    聽到這，要是還不知道鳳奏說什麽，那麽在場的就是白活幾百幾千年了。

    “是真的嗎？”鳳耀低聲詢問道：“別擔心，我們隻是不希望你再在我們麵前受到任何傷害。”

    “……”

    鳳宛最終搖了搖頭，稍稍挪開了一步平淡的道：“我沒有大事，誠如您說的那樣至少我還能看似完好無損的站在這裏和各位有說有笑，在離開生命之樹回到星洛帝國聖星的那一刻，我都不會有事。”

    “請放心，你們的任務會很好的完成。”而她會找一個人見人厭的家夥。

    死亡不可怕。

    因為死去了的她，還會以別的身份卷土重來。

    過於冷情的回答。

    如果不是見過她善解人意溫柔待人的那一麵，這樣刻意冰冷淡漠化的生冷回答，一定會讓關心她的人心冷，但此時，鳳奏知道——這小家夥隻是不想讓他們再填罪惡和負擔感！

    故意說是任務。

    不就是在刻意提醒他們劃分界限，她僅是一個目標。

    而現在，她這個目標已經完好無損的在這裏，他們的任務已經完成，往後再發生什麽已經不是任務內他們應該負責的，她會堅持到那一刻。

    物化自己？

    聽起來不可思議，但又好像真的是她會做得出來的事，她似乎……從未重視過自己……

    “不論你怎樣說自己，你對我們來說從來都不止是任務目標。”

    鳳奏表情恢複了一貫的平淡，也不知道他用了什麽辦法讓那個吵鬧的戒指“閉嘴”，他偏了偏頭，唇角微勾：“來吧，繼續剛才沒有完成的救人行動，你也不想半途而廢吧？”

    其實現在最好是讓鳳宛趕緊休息，當“戒指”響起警報聲時，說明她體內的能量處於極度混亂的狀態中，隨時會在她不留意間要了她的命！

    但現在這種時候，逼迫，隻會讓她心生間隙，兩邊衡量中鳳奏放下了方才短暫一現的強勢鋒芒。

    果然。

    沒有再感受到逼迫的小家夥放鬆了，見鳳宛麵部細微的變化，鳳奏心中緊繃著的那根弦才稍微鬆緩，他給鳳耀和鳳奕一個示意，兩人默默頷首。

    穩住她。

    真的命懸一線時，隻能用那個辦法了……

    希望。

    但願。

    在他們急切需要的時候，相隔不同空間的父親，意識是清醒的！

    鳳奕輕咬著唇，實在不行，大哥清醒的也行啊！！雖然不太可能，畢竟接受突破覺醒的人就是大哥，但萬分之一的可能也好，隻要有一個還醒著就行！！

    ……

    又過了十幾分鍾後。

    當屋外傳來了離去又返的墨家弟子的通報聲時，鳳宛才從愣神中回過神來。

    將老婦人的身上也一並處理幹淨後，她便找了個理由先出來，繞到隔壁屋內靜坐了一會兒。

    不知道腦子裏在想些什麽。

    手旁的茶壺一杯接著一杯蓄滿茶盞，哪怕過了這麽久茶水早已經冷了，也沒有任何感覺的杯杯下肚。

    “不止是任務目標？”

    “與你們，還能有多少期盼？一分也無。”鳳宛喃喃自語，她少有糾結，但隻要糾結多於感情有關。

    就如同她對自己的評價那樣，模仿尚且綽綽有餘，理解永遠三缺二。

    “多變的人，會因為各種情況改變已經決定下的心意，而我已經動搖過一次，隻是得到的答案總是不盡人意。”鳳宛抖了抖茶壺，失望的看著已經一滴都不剩的空壺，最終隻能放下。

    “既然決意旁觀。”

    “那麽如今的你們，又為何在意。”

    輕語呢喃，道出令她百般不解的疑惑。

    他們的急切，她感受到了，所以才會迷茫，這是自相矛盾的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