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慕容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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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隻是見得,那風情萬種嫵媚嬌羞的花魁,在心上人麵前撥弄著琵琶唱了一句詞,時日長久直至今朝,我依舊記得分外清晰。

    她是揚州的人,一口輕聲細語,琵琶聲裏她清唱著:‘見了所愛的人,她就變得很低很低,要低到塵埃裏去。’

    彼時,我真是很低很低。已經低到了塵埃裏去。那白衣的公子執著之三回過頭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的我。雨水淋漓著滿身髒汙的我。

    ‘你當時不會是坐到水裏去了吧?安筠。’

    嫣然站得離我遠一些,斟著手裏的茶葉,以一種異樣的目光看著我,

    ‘你可是慕容府的大小姐,紅塵軒的聖女啊!不會……’

    我翻眼白了她一眼,嫣然的毒舌說得我這般不堪,但,又是何其之準。

    在他的手伸過來將要扶住我時,我終於是不支,一屁股坐在了汙水泥濘裏。

    三月的姑蘇雖然已不再清冷,但煙雨微涼,更何況地上積水。我抬起頭來,怔怔地看著他。煙雨打進我的眼睛裏,我將頭抬得更高,我怕它們出其不意地流出來,會讓旁人以為那是眼淚。

    那或許隻是一秒,隻是我神思恍惚的一刹那,他慌忙抱起我,說:‘姑娘你沒事吧?’

    淺淺的薔薇香,從他的衣袖間,發絲間,唇齒間浸潤過來。我低頭閉上眼睛,細雨順著麵頰滑落下來。

    我一生從未有過如此難堪,我如此難堪卻也堅持不讓他送我回慕容府去。

    ‘你這麽大的人了還怕你的爹爹罵嗎?’

    那時,他抱著我,不能撐傘,細雨打在我的臉上,他俯身下來,長巷幽光裏卻是靜夜花開的一個笑容。

    ‘我知道你是慕容府的小姐,除了慕容府的小姐,誰還會那樣精妙的落葉飛花。’

    ‘說起來這已是我們的第二次相見了,隻是這後會有期真是……’

    他一路抱著我,一路笑著徐徐說道,在一處客棧前停住。

    迎上來的小二像是被我們這樣架勢嚇住:‘這位公子,這是……’

    ‘啊,不妨事,拙荊方才跌了一跤,扭傷了腳,麻煩等會兒多送一些熱水上來。’

    我想躲在巷子裏調戲良家婦女的混混大抵也是不知道從哪裏搗鼓來的**,現在我隻是身癱腳軟,渾身沒有半分力氣。可我依舊神誌清醒,自然也是知道‘拙荊’是個什麽意思。將連愈發隱在他溫潤白衣裏,由著他一步步抱上樓去。

    大桶的熱水送進房中來,煙霧嫋繞中窗外的夜雨依然紛紛。想是店家體恤人心,聽說是少年夫妻,看這位公子又是生得風流倜儻,雅間裏圍著浴桶的絹花小屏都是鴛鴦戲水,芙蓉並蒂。我將整個人都深深浸在熱水裏,從頭到腳每一根頭發絲都猶如烈火焚燒。

    ‘姑娘方才中的毒並不深,沐浴後應該可以解除。姑娘不肯回去慕容府,為了姑娘清譽,還是暫時扮作蘇某的妻子好。’

    那人的聲音在屏風後隱去,卻是退到窗前,我聽到小軒窗‘咯噔’的輕響。

    一川姑蘇夜雨,就合著那一管清簫之聲,委婉唱在我耳畔。想是那熱水疏通了我的經脈,或者是那毒根本就支撐不了一個時辰,我撿了長架上一襲白衣來穿時,上身才知道是男子衣衫。雪白的綢衫一層一層擁著我,我靠在屏風後,聞得這樣幹淨清朗薔薇香,想應該是江南的某個小鎮,花開到荼?的暮春,一院的薔薇染上了那人的衣角袖袍。

    默然佇立良久才出來,夜雨已停,可喜中庭掛著一輪皓月,月光皎潔,悉數照在那倚靠著紗窗**的男子身上,我耳拙,卻能辨出他反反複複用心吹奏的是一曲《長相思》。

    ‘謝謝蘇公子。’我扯扯身上的頗長緞帶,走近一步。他轉身來看我,不由得扶額一笑:‘倉促之間,實在隻能出此下策,總不好讓慕容小姐穿濕衣的。’

    ‘是我麻煩蘇公子了,其實我也常做男裝打扮,有時我爹爹不準我出門,我也會這樣喬莊打扮溜出去。’

    他展顏微微而笑,月光從他身後的窗子照進來,他一身白衣,發如潑墨。

    嫣然跟我說過,說書老伯形容少年俠士風姿之美有詩雲:陌上翩翩人如玉,公子白衣世無雙。我在心裏揣摩,這詩原本就是為他而寫的吧。

    他持簫的手輕輕抬起,語音清朗:‘蘇陌,見過慕容姑娘。’

    我本想斂任行禮,一低頭看見身上所穿衣袍,也抱拳向他笑道:‘蘇公子客氣了,姑蘇慕容安筠有禮。’

    那客棧終究非是我的久留之地,我用緞帶束起發來,向鏡子中一望,朝他調皮一笑:’蘇公子看我可還是個女子?’

    他走近來向著銅鏡凝望許久,麵帶笑意:‘想不到姑蘇慕容家不僅有著精妙絕倫劍法輕功,連慕容公子這鬼斧神工的易容之術也如此精妙,讓人難辨雌雄。’微微一頓,不知為何他又執起案旁一管湖筆,蘸著一點不知什麽顏色,在我額頭朱砂痣上輕輕一點。‘這一點清妙嫣紅委實太過奪目,還是遮住了好,這樣更像個俊俏男子。’

    那夜我與他手挽手下樓,徜徉在姑蘇城月光如水的街道上。也許是舍不得與他分開,也許是一時的好奇心,想要跟著他看一看姑蘇城的煙柳繁華地。

    坐定於杏花閣,要一壺燙溫的酒時,摟廊上有緋色春衫的女子,團扇掩住了半邊臉,隻露出一雙盈盈笑著的眸子,含情脈脈地看下來,輕喚:‘蘇公子,您今日要聽什麽曲子?’

    身邊的人端了酒杯正欲飲下,忙善解人意地擱下說:‘全憑姑娘喜歡,唱什麽我都愛聽。’

    清酒溫而綿長,飲來並不刺喉,及至胃中,及至心裏,卻如裹著鋒利小刺,再一呼一吸,都是異樣的疼痛。

    那女子在胡琴的咿呀中轉動水袖時,蘭花指掠過鬢邊,一縷眼風就似暗香盈袖飄在身畔白衣人身上,啟唇唱道:‘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一根青筍在盤子中滑溜溜到底也沒有夾住,我‘啪‘的一聲擱了筷子在桌上,一手已然不可控製去蒙住他的眼睛。‘不準看!’

    他拿了我的手掌移開,彎彎的雙眸,像是醉人的陳年佳釀:‘為什麽不準看?’

    我氣結,臉紅,卻是終於梗著脖子哼哼出一句:‘不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