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青山埋骨,你挑一處

字數:6077   加入書籤

A+A-


    離歡記得。那天好像下了很大的雨。很大……

    可那雨再怎麽大,也洗不清鮮血,衝不淨眼淚。

    可惜的是。……那個永遠帶著笑容的人,至死,都從未真的看清那個始終帶著陰暗的帝王……

    也不知道是吳奕到底高估了自己,還是終歸低估了睹星。

    那撤軍的命令剛剛下達,還沒等傳出去,一個手握圓環大刀的壯碩身影已經出現在自己眼前。

    雖說這吳奕是第五重甲師團統帥。可在洪韭麵前,說簡單點倒也不過是個尋常人。哪怕是他再精通軍事,哪怕再用兵有方,也絕對敵不過一個九階的契者。

    這一刀下去。吳奕連聲都沒來得及吭一下,便是直接被洪韭手裏大刀劈了個身首異處,腦袋搬家……

    看著主帥被直接斬殺,那一直有條不紊屠殺的第五重甲師團終於亂了。借著下了一半的撤退軍令,紛紛後撤。

    可惜的是為時已晚。那重甲師團,本就以重甲步兵為主,隻有高級軍官才配有戰馬。而重甲步兵身上重甲又導致了行軍速度緩慢。

    這樣的實力差距之下。如若去追,如若想殺!連戰馬都活不了一匹!就更別提人了……兵敗山倒。這罔尊“抓豬”的速度顯然是要比第五重甲師團快的多得多……

    隻是幾炷香的功夫,這已經沒有了太陽的落日嶺上,隻剩下了兩類人——睹星罔尊和屍體……

    洪韭麵不紅,氣不喘。提著沾血的刀,走到離歡身旁。

    “七殿下。”洪韭叫了一聲。“人都殺了,沒有一個活口。”

    離歡依舊跪坐在那裏。輕輕看著鍾離陽。緊緊攥著手……

    “把這圍起來。誰都不許進……”離歡的聲音依舊平淡。

    洪韭放心不下又叫了聲“七殿下”卻並未得到半點回應。無奈之際,隻好應了離歡的話,帶著罔尊門人完全圍住了落日嶺。

    雨滴飄落……帶著力度砸在離歡身上。也衝洗著那鍾離陽身上、臉上的血跡……

    李一凡的身影浮現在離歡身旁,沒說話,隻是低眸。

    離歡眉目未轉,沒理會。隻是借著雨,仔細擦拭著那鍾離陽臉上的血。心……越擦越疼……

    那雨水愈發的大起來。隨著衝刷,隨著擦拭……那鍾離陽以前臉上的血跡逐漸幹淨了不少。額頭之上的血窟窿,愈發的明顯……

    一種從內而外的絞痛,讓離歡吃不消。看著那血窟窿,那額頭上的淤青……離歡不敢去想,不敢去想皇長兄臨死之前該是何種思想?當時……他該有多疼啊?

    離歡跪坐在那裏,始終緊盯著那鍾離陽的臉。任憑無知是雨滴還是眼淚的液體在臉上滑落,天空響起幾聲響雷。那雨……一時半會兒停不了……

    睹星順利取走了浮塵珠。星在得知了離歡帶罔尊門擅自離開之後,朝著落日嶺進發。此刻,睹星其餘四門正圍在落日嶺之外,麵對著洪韭。

    寒泉有些不高興,眼角帶著淚水,推搡著洪韭:“你讓我進去!……”

    “寒門主!”洪韭不顧寒泉推搡,依舊站在那裏,對寒泉再度行禮:“七殿下說了……任何人都不能進。”

    “泉兒……”

    身後是蕭君沫的聲音響起。蕭君沫輕拉住寒泉,示意她不要再鬧。

    寒泉得知了鍾離陽死訊,聽洪韭說了離歡的事情自然心疼自己那離歡哥哥。想著進去安慰,卻被洪韭攔在外麵。

    此刻看著那罔尊門人一副就是星大人來了也不能進的氣勢,寒泉氣呼呼踩了洪韭一腳:“臭洪韭!”

    不遠處,楚故兒站在滂沱雨中對星輕輕行禮。說了一切由來。

    “看樣子……”楚故兒沉默片刻,歎息著對星說道:“應該是受了點打擊吧。”

    星站在兩個睹星門人的雨傘之下。那黑袍中的眉目朝著落日嶺方向眺了眺。

    轉而看向楚故兒:“你的意思呢?”

    楚故兒聽了猶豫片刻。吸了一口氣:“離歡跟鍾離陽兄弟之間最為要好……如今鍾離陽被自家部隊所殺,自然心裏不舒服。要不……”

    微微停頓。楚故兒行禮抬眼,對星道:“就讓他自己待會兒。三天之內他若不歸,故兒親自把他抓回來……”

    星沒說話。黑袍麵向楚故兒。片刻之後,緩緩轉身:“你倒少有為他說話。”

    “就事論事而已。”楚故兒在星背後再度恭敬行著禮數。

    “就隨他。給他些時間。”星背對著楚故兒說了一句,緩緩離開。

    楚故兒一直彎腰躬身行禮。待到星走遠,直起身子。抬手揮退兩個要為自己打傘的門人,楚故兒兀自走回人群中央。

    伸手拉住正在不斷吵鬧的寒泉。

    “泉兒。”

    寒泉原本正不顧蕭君沫和戴逢秋的阻攔,不斷對洪韭吵鬧。

    此刻被楚故兒略帶些力氣的拉住,似乎是折騰了太久,有些累了。緩了緩才抬頭看向楚故兒:“故兒姐!你趕緊帶我進去!……”

    寒泉的聲音有些哽咽。眼角的淚滴比雨水明顯……聽說離歡出了事,寒泉便是第一個帶墟尊到達了落日嶺之上,此刻心裏隻有心疼。

    雖說平日裏,這是個不折不扣的小傻子。但是寒泉對於離歡的問題,卻從來都聰明的不行。她其實比誰都知道自己這離歡哥哥受了多少的委屈,吃過多少的苦頭……

    以前她慶幸。慶幸自己離歡哥哥雖說命不好,受過那麽多的委屈。至少也還有那麽一個皇長兄會送來他愛吃的桃花糕……可是現在……現在連這個會送他桃花糕的,最後一個對他那麽溫柔的人都沒了。

    此刻寒泉正拽著楚故兒的手。滿臉懇求,回頭看看雨中屹立的洪韭。哽咽著又抬頭看看楚故兒:“他……他不讓我進去!”

    楚故兒握著寒泉手臂的手,似乎加了幾分氣力。

    “泉兒……”音量稍有加大,楚故兒對寒泉說道:“讓他自己待會兒。走吧。”

    說罷便是不管寒泉叫嚷,把寒泉拽了回去。

    傾盆洪流天際落,

    屍山遍野血洗過。

    從前故人寒如雪,

    斯人已故,是非錯。

    雨中

    李一凡站在離歡身後,就那麽一直輕輕看著離歡。從未說話。

    直到那雨下到深夜,沒個停下來的意思。

    離歡身上,本能一樣被雨水凍的顫了顫。聲音終於再度響起:“你……去哪了?”

    因為本身本為神識的緣故。李一凡的衣衫並未被雨水浸濕半分,也察覺不到什麽溫度。此刻聽了離歡的話,隻是平淡回複。

    “調查了一些事情。”

    離歡本就白皙的一雙手被雨水澆的更白了一些。修長手指,還在不斷擦拭著那鍾離陽同樣被雨水澆的慘白的臉。那從前血跡已然被雨水衝刷幹淨,可離歡卻總覺得,那血還在……

    手被雨水凍得有些僵了。離歡卻沒停,隻是繼續那麽擦拭著鍾離陽的臉。

    “你究竟在查什麽?……”離歡沒去看李一凡,隻是這麽問著。

    離歡早知道李一凡似乎再調查什麽東西,卻從未有意過問。如今這次,是離歡第一次問出來。

    李一凡沉默片刻。還是否定:“你還是不知道為好。”

    那雙不斷擦拭著鍾離陽臉頰的手,終於還是停住了。

    離歡好像身體脫了力,雙手支撐著身體微微朝後坐了坐,舒服了不少。仰頭看天,雨滴滴落。

    可能是那天生明亮的大眼睛吧?那雨水滴在眼睛裏,讓離歡一陣不舒服。索性閉上雙眼,迎著雨滴。

    離歡歎息。

    “我到底沒護的住他啊……”那聲音中斷,離歡隻是苦笑,低眸瞥了一眼鍾離陽:“可我明明保證過……明明……”

    那笑聲好像止不住一樣。離歡頓了頓:“明明保證過隻要我在,就沒人傷的了他……”

    離歡說著,轉頭瞧了瞧身邊的人,叫了一聲:“李一凡……”

    李一凡微微扭頭,沒說話。

    “你這麽強大……是否也有保護不了的人呢?”離歡問道。

    李一凡聽著這聲音。臉上沒表情,心裏卻不禁是跟離歡一樣的苦笑……對於他,一個活了四百年的老家夥。

    李一凡比誰都清楚。力量的強大和“保護”二字。似乎從來都不掛鉤……那四百年前,自己也一樣不可謂不強大,可倒頭來,除了連累別人,好像也沒真的保護好誰……

    此刻不願多說。李一凡看著離歡的笑。他知道,如若自己今天不去北地,早點幫離歡幹掉那聖火宗九階九級的神秘女孩兒,可能鍾離陽並不會死……

    此刻隻是低頭問道:“你怨我?”

    離歡卻苦笑搖頭:“我能怨你什麽呢?”

    說罷。便是兀自又朝鍾離陽身旁跪了跪。

    歎息著笑道:“皇長兄……”看著鍾離陽的臉,離歡不自覺的停頓。隨後又笑起來。

    “我不想讓你回去了。我不想讓那群家夥的髒手辱了你……”離歡說著,帶著詢問的口氣:“讓我自作主張一回?”

    四處看看。離歡笑起來:“四處青山埋骨。你挑一處景色,我帶你去……”

    看著那屍身。自然沒人回應。

    離歡也不惱。隻是兀自對鍾離陽訴說。

    “皇長兄你啊……平日裏就不喜歡多話……”離歡看著那屍身:“這下可遂了你,以後可以不用說話了。”

    一邊說著,離歡抬頭看了看天。那雨不知何時消了,天色漸明卻昏暗。好像……好像以後都不會再有太陽升起了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