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君臣父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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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暮後。

    那身白色蟒袍時隔幾日,再一次進了朝堂。

    跪拜於君王之下:“兒臣,叩見父皇……”

    “我聽說……”

    那王座上帝君像是卡了一口千年老痰的嗓子發出低沉聲響:“你當宮殺人,還辱打於你那九皇妹?”

    “是……”離歡依舊跪在地上,低頭輕聲。

    “哢擦!”

    聲音未落,離歡的話便已經被一聲突如其來茶器碎裂的聲響蓋住。

    那帝君於王座怒目,滿宮仆從更是紛紛跪拜。天子震怒,與風暴無異!

    隻有離歡一人,麵對這樣風暴卻反而抬頭。直視那雙怒目,沒有表情。

    鍾離伐坐在那裏,揮退諸多侍從,隻留下海景。自己輕瞥離歡。

    那自己第七個兒子,不知何時開始已經對自己毫無畏懼的眼神。不知道怎麽回事,總讓鍾離伐來火。

    “可測風雲。”

    嘲諷著重複那皇七子的舉世盛名。

    鍾離伐再道:“我以為你做事情,至少會考慮周全……”

    “兒臣做事。”就那麽緊緊盯著皇座之上的帝君。離歡眼神中毫無懼意:“還算的上周全。”

    手裏不斷擺弄著海景剛剛奉上又一盞新茶。鍾離伐冷哼帶笑:“那你可有想過朕會惱怒?……”

    “父皇當真惱怒嗎?”離歡不加猶豫,問道。

    手指在茶杯盤旋。鍾離伐心中怒火難受,本想著再摔這自己九年都不再歡喜的皇七子一茶杯,可思索著又將那茶杯放下。

    問道:“何以不怒?”

    “父皇若當真惱怒……”離歡朝著地上茶盞的碎片看了看:“這盞茶,會碎在兒臣頭上吧?”

    聽起這話。鍾離伐不禁好笑:“就因為這個?”

    “如若父皇當真惱怒。我返回睹星之時就該命我即刻返京。不會是昨日才遲遲發出旨意,叫我今日返京。”

    鍾離伐朝皇座上靠了一靠。被這皇七子說出重點,火氣漸消。

    “為何當宮殺人。”隨即再問。

    “父皇。”離歡沒回答。卻反問。“兒臣十歲被逐出宮廷,去往睹星。至今九年與父皇相見屈指可數。九年時間,兒臣一直想問一事……”

    鍾離伐顯得有些不悅。

    九年前,離歡生母濛妃鬧出那般事端。鍾離伐至今不知道這事情自己辦的究竟對不對,隻知道那是當時自己為了這腳下皇位能做出的唯一的舉動。是為了整個羅天鍾離氏而做出的最好的解決方法。

    而對於離歡。這個當時隻有十歲的孩子,現在十九歲。鍾離伐不知道那對於這個當時隻有十歲的孩子是不是公平。當時這孩子說“母罪,子償。”。

    可鍾離伐是帝君,不是傻子。其母當真有罪?其罪真該子償?他問過自己,幾乎每個深夜!可是,沒一個夜晚自己能給自己答案。所以對於這事兒,他一直逃避,甚至有關於那濛妃和鍾離歡的名字,都成了這偌大宮廷最為忌諱的詞匯……萬千朝臣,三個兒子,甚至是那自己一向嬌慣、百般恩寵的小公主鍾離痕。無一人敢輕易談及……

    此刻聽到離歡提到九年前的事情。鍾離伐聽著自然不舒服。可是這離歡問到這,自己一個帝君總不能再摔碎個杯子,捂住耳朵讓他不要講下去。那樣有失帝君威嚴,好像認錯……

    哼了一聲。鍾離伐冷聲:“問。”

    “敢問父皇。”

    離歡跪在那裏,直視著那帝君威嚴,卻毫無懼怕之意。

    問道:“兒臣如今。可還有權自稱兒臣?可還算是羅天皇子,還算是鍾離血脈。可還算得是……”

    聲音停頓。離歡看著鍾離伐。

    一字一頓。說出四個字:“父皇骨肉。”

    這一副感情牌。無異於是在鍾離伐傷口上撒鹽。

    這九年時間。鍾離伐因為一個女人,因為一場從未發生過的所謂“可能政|變”“可能暴|亂”而不再歡喜那個曾經被他自己賜了個“歡”字的兒子。

    對這第七個兒子,他愧疚?不會!帝王如何愧疚!?帝君怎分錯對!?

    不會!

    他總這麽自己告訴自己,自己給自己以解釋。

    可……事實當真如此?他自己也知道是在逃避,更知道,這傷口是傷口不假!沒人碰,就不會疼!

    這會兒這傷口再被撒鹽,一陣疼痛之餘。

    那年過半百的帝君,還是被感情暫時淹沒。

    “當然算。去了睹星,你難道就不是朕的兒子嗎?”

    離歡微笑著。像是欣慰,也像是得逞……

    “既還是父皇之子,還是皇子。”離歡又道:“九皇妹手下鷹犬,當宮圍困皇子,刀劍相挾……父皇。”

    那帝君不知何時竟然已經不敢再直視那個兒子。反而是兒子依舊直視那高高在上的老子……

    離歡再一次問道:“兒臣想問。如此之舉。該不該殺,當不當死?”

    那言語淩厲,宛如刀劍。似乎是鍾離伐第一次見到自己這一向安生,懶散的第七個兒子說出這麽硬氣的話。

    刀挾皇子。當然該死!

    鍾離伐默許似的。沉默半晌,又問道:“那有為何辱打於你那九皇妹?她畢竟是你皇妹……”

    說到這鍾離伐微微停頓。臉上一縷無奈閃過。

    自家這位公主殿下,被自己從小嬌慣到大。自家女兒是什麽性子,鍾離伐比任何人都清楚。聽到那刀劍相挾的話,也是認同。這倒真像是那位公主殿下能做出的事情。此刻明白,這事兒恐怕真是那從小驕橫的女兒不占理。

    歎息一聲。鍾離伐對這事兒可真是有些煩躁。

    “殺了那些棍棒打手,解氣便是。何必去羞辱她?”

    離歡依舊跪著,眼眸低沉片刻。

    “父皇當真想知道?”

    帝君大人沒回話。隻看著那離歡。

    離歡也沒多想什麽回答。看著那高高在上的父皇。說道:“她辱我母妃。”

    這“母妃”二字說出口。那帝君身旁的太監總管,那個一向最了解這位帝君的海貂寺,低頭中抬起眼皮,一陣的緊張。

    手裏剛剛才拿起的茶盞。不知道是真的手滑,還是心思恍惚。被鍾離伐打在案幾之上。

    茶水帶著清香,瞬間沾染案幾上書冊。

    “陛下。”海景見了連忙伸手幫忙擦拭。

    鍾離伐輕推海景。不拘小節,抬起那帝王黑袍威嚴衣袖,輕撫桌上茶水。

    撫了又撫。

    像又在逃避,像又在平息……

    “父皇。”

    離歡跪在那。神色依舊淡然。

    “我知道。母妃之罪,其罪當誅。可如今,母妃身死九年,屍骨寒透,散落山野。我也因為此事被父皇逐去睹星,九年甚至都未曾與父皇見上幾麵。兒臣知道。如此這般,母妃之罪也恕不盡,償不了……可難道如此這般,還算不上罪有應得嗎?”

    那每句話,離歡都發自身心顫抖。

    其罪當誅!就像是那幾日之前,太子該死一樣!讓他身心劇痛。其罪當誅嗎?太子該死嗎!?他當然第一個否定!

    可他知道。否定沒用!

    自打那身紅色蟒袍的主人,渾身鮮血,出現在他眼前的那一刻。離歡就決定,不再為死人而辯解什麽!斯人已逝,那故人亡故身軀,在天靈魄,當明他心,當曉他意!

    這世上的人。崇尚權力,卻不分對錯。這世上的愚者,總太多!

    離歡從來都有自知之明。自己不過是個人而已,不是李一凡那樣高高在上的天神!自己從未想過憑著自己哪般頭腦,讓愚者有智慧。

    他們不是信奉權力嗎?他們不是崇尚力量嗎?好!那我就用這天下第一的權力,舉世無雙的力量,讓他們信服!

    此刻說出這些話。

    離歡還是忍不住有些哽咽。不是因為說到這些委屈,而是為母親,為長兄。為他們到死都相信這個高高在上的君王,覺得不值!

    又叫一聲“父皇”。

    離歡說道:“既然已經罪有應得,既然已經飽受罵名。為什麽還要當著我的麵侮辱於她?”

    說罷。

    鍾離伐看著那身著皇子最低級別白色蟒袍的兒子,再度叩首。

    “兒臣一時氣大,辱打於九皇妹。兒臣知錯。”

    離歡這來回言語,讓鍾離伐惱怒卻實在發不出火。再看著這個自己都不知道多長時間沒見過其哽咽的皇七子,那帝君到底老了,終歸也是有那麽點虎毒不食子的情懷在。

    輕咳幾聲。搖搖頭:“起來。”

    離歡聽得,緩緩站起身子。

    鍾離伐已經完全不願再去直視離歡。

    眼神有意無意瞥向別處。

    “痕兒平日確實驕縱,隻是你畢竟是她皇兄……”

    鍾離伐的話說到一半兒,卻突然被身旁海景打斷。

    “陛下……”海景輕聲,低頭躬身,對鍾離伐遞上一封書信。

    鍾離伐微微疑惑,結果那書信。

    其上內容簡單。大概意思是已經發現長歌城倒戈易幟之事,隻是此事發現同時邪宗大軍已經接近到長歌城之下。而與此同時,睹星罔尊千名九階強者竟然也隨之出現,一時之間完全控製住長歌城局勢。以睹星製衡之名,擋回邪宗部隊。此事有驚無險。

    那信件內容簡單。卻看的鍾離伐一陣皺緊眉頭。

    再抬眉目。詫異問道:“長歌城,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