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武克明今日推去文僑共飲的邀約，下差後直接回了家，卻在府邸的大門前看著斜陽孤影出神良久，直到管家將一件大氅披到他肩上，才從沉思中驚醒，大步走進府門。

    武克明很少在酉時內回府，所以入府後直接去了東廂的院子，更是讓武苛院裏的丫鬟大吃一驚，慌忙給自家老爺行禮。

    “苛兒在家嗎？”武克明平淡的語氣中透著幾分威勢，沒了平日對待家中下人的柔和。

    武苛的貼身丫鬟也察覺到老爺的不悅，慌忙低聲道：“大公子申時末去了富貴樓，說是為即將赴任的同窗送行。”

    “嗯，將他書房的暖爐點上，另外熱一壺酒，我去那等他，一會回來就讓他來見我。”武克明沒有多言，冷聲說完便獨自去了書房方向。

    這些日子，武苛的表現其實讓武克明很滿意，除了準備來年春闈，幾乎足不出戶，各處花天酒地的場所再也不見了武大公子的身影。

    然而申時秦玨入宮，隨後皇上召自己入殿商議之後，憑著這幾年掌管刑部的經驗，武克明心中隱隱有些不安，不知為何總會想起那日在兒子書房裏見到的武王信物。

    丫鬟不久便將酒和火準備妥當，還順便準備了飯菜，恭敬離開後，武克明收回投向窗外的目光，從書桌邊起身，卻沒有去爐邊喝酒，更沒心情吃飯，反而仔細的查看起武苛的書房。

    一個個書架仔細看了過去，甚至書架上的兩個暗格都被武克明找到，隻是裏麵沒什麽重要的東西，心中這才鬆了口氣，坐到暖爐邊吃了幾口飯菜。

    九月底已是秋末冬初的交替，長安已經起了涼意，飯菜隻有不多的餘溫，但武克明吃的很舒服，武苛這裏沒找到東西讓他寬心不少。

    一口溫酒下喉，更是讓他渾身湧起暖意，然而放下酒杯，一聲不同尋常的觸碰聲響起，讓他才舒展的眉頭再度緊鎖。

    李逸當初設計暖爐用了兩種方案，豪華版用實木圍邊，上麵還特意鋪了琉璃或上等瓷片，武克明家中正是瓷片的款式。

    瓷片之下都用了特殊的烤土夯實，剛才酒杯放下的時候，依武克明經驗自然能聽出，這下麵分明是空的。

    將酒杯和碗筷移開，武克明再度敲了一下瓷片，聲音顯然與家中其它的暖爐不同，又敲了敲附近，發現隻有這一塊如此。

    手抵在縫隙處時，武克明已聽到外麵有急促的腳步靠近，當下一把將這片瓷塊掀起，隨即一枚手榴彈映入眼簾，氣得武克明一口逆血湧上喉頭。

    書房的門也在同時被推開，武苛急切的聲音接踵而至，“父親，我房裏的暖爐不……”話未說完，便已見滿眼怒火的武克明盯著自己，而那暖爐上掀開的瓷片已說明了一切。

    “畜生，你究竟想做什麽！剩餘的十四枚在哪？立刻給我拿出來，你想害得武家滿門抄斬嗎？！”武克明強行吞下喉中的血氣，一聲暴喝脫口而出。

    武苛反手將門關上，並未被武克明的暴怒震懾，幾步跨到暖爐旁，一把拿起手榴彈感覺到上麵隻是溫熱，這才鬆了口氣。

    “父親大人怎知還有十四枚？”武苛並不狡辯，而是平靜的反問武克明。剛才一瞬間他也被自己父親的話嚇了一跳，這事就連太子和武王都不知道。

    見兒子沒有辯解，反而一臉鎮定的和自己說話，武克明強壓怒火，複又坐回椅上，哼聲道：“今日秦玨入宮，稟告了學府火庫丟失十五枚此物的事情，皇上震怒，已派禦監司徹查，當時還將我召入宮，不僅展示了此物的威勢，更是讓刑部全力配合禦監司調度。

    為父早已知道你上次暗陷武王之事，後見你願意居家靜修，還以為你已不再涉及皇家的事，如今看來，你還是越陷越深！”

    武苛淡然道：“父親知道我與武王是總角之交，何不當時就問我為何要陷害武王？”

    “哼！”武克明不屑的看了兒子一眼道：“以為父的推斷，自然知道這是誰的主意，皇上膝下如今隻有三位成年皇子，除了大位已定的太子殿下，誰還能指使你！”

    “父親英明，孩兒不僅是武王的親信，更是太子的左膀右臂，父親問我手榴彈的去向，剩餘的十四枚我已全交給太子和武王，隻是我想知道，父親為何會知曉一共有十五枚？”

    見兒子將身份和事情擺到明處侃侃而談，武克明反而冷靜下來，冷聲道：“我猜的若是不錯，調取手榴彈的人是你派去的吧，你以為自己手段高明？可知你這伎倆被秦玨之女秦璐一眼便看穿，正是她查出的數量。”

    武苛不以為意，反而冷笑道：“孩兒不覺得她是秦玨之女才能查出，李逸身邊的人果然都非同尋常，當真有趣，但她查出數量又能如何，他們查不到我這裏。”

    “畜生！”武克明慍怒道：“我隻是來一次就能找出此物，何況張司正，你何時變得如此狂妄自大，敢小看朝中的大臣！”

    “父親息怒，您是我父親，自然能隨意查我房中之物，要是禦監司來了，能不能進我書房還是兩說，就算他們來了，我也能應對。”

    武苛一邊自信的說著，一邊抽過一把椅子在暖爐旁坐下，與武克明相對而坐，似乎想來一場父子間的推心置腹。

    武克明沒有計較兒子無禮的舉動，今日這一幕，讓他覺得自己的兒子很陌生，再次寒聲道：“剩餘的手榴彈交給我，我去皇上那將事情解決，你不能再與太子和武王接觸。”

    武苛淡然道：“晚了，其餘的都已交給兩位殿下，我這真的……”

    “住口！”武克明斷然道：“知子莫若父，你在兩位殿下之間遊離，不可能全都交給他們！你有多少，都拿出來，為父去處理！”

    “知子莫若父，父親大人教訓的是，不過我這真的沒有了，其它幾枚都已有了用處，父親如果拿著一枚去，就算稟告了太子和武王各有五枚的事實，我們武家也脫不了幹係！”

    武苛的淡然讓武克明極度憤怒，卻沒有爆發，而是沉聲問道：“你自小與比你小三歲的武王親近，為何又要與太子交往，而且他們在三年前還隻是秦王府的小王爺，你與太子的來往不止三年吧。”

    武苛點頭道：“當然不止，我十歲那年便與太子深交，並答應為他奪取皇位出力。”

    “可那時皇上都隻是秦王，你們一幫孩童憑什麽奪取皇位？”

    武苛見父親不再和自己說手榴彈的事，知道這是要對自己刨根問底，給兩人各倒了一杯酒，低聲說道：“憑他是皇族，憑您的三品公爵可以世襲！”

    武克明一飲而盡，搖頭道：“即便如此，你既已輔助太子，為何與武王也一直親近，你難道不懂得一臣不事二主的道理？”

    武苛慢慢放下酒杯，臉上湧起一抹傲然神色道：“父親，曆史上的朝代更替本就是司空見慣的事，他李家也不可能是永遠的皇家，他們不亂，別人哪來的機會，他們能搶奪皇位，我們武家為何不能？誰說下一個皇帝不能姓武！”

    武克明一臉震撼的看著自己兒子，他萬萬沒想到自己從小培養的兒子會有如此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