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已至，長安各坊的街道都被白雪覆蓋，按理說應該人跡稀少，然而城西不同，越是冬月近年關，越是熙攘熱鬧。

    這一年蝗災未起，新的農具又擴大了耕種效率，加上長安附近大量租出的耕牛，冬秋兩季的糧食俱是大豐收。

    更不要說工部將各種技藝傳開，長安城多了一些工坊，婦人與老弱多了生計，今年的長安城裏，凡是普通農戶，皆過了一個富足的年關。

    有了錢，自然會添置物件，買買買這個觀念不需要任何宣傳，在所有時代都是自發形成的。

    別的坊或許隻會有冬種後的鄰裏聚在一起閑聊，可西市不同，曲巷裏擁擠的人潮早就將地麵的雪踩化。

    因為這裏不僅有采購的百姓，各地的行商，還有一個特殊的團體：乞丐。

    每年冬月，京畿道各州的乞丐都會奔赴長安，聚集在西市，隻為討個過冬的糧食錢。

    他們不會去東城，因為這該死的天氣，但凡貴戶，都是派下人上街采購，討不到幾個銅錢。

    西市這邊，都是小戶人家和普通商販，每個人或許隻會給一些銅錢，但勝在量大。

    西市曲巷的角落，隨處可見年齡大的乞丐或蹲或盤在那裏，其餘年少的幼乞，直接混在人群裏，賣力的求著生存。

    百貨鋪外，跑來一個十歲大小，蓬頭垢麵的幼乞，隻見他單手端著一個破碗，另一隻握著餅子的手，小心護在半碗熱粥的周圍。

    腳上是一雙用麥稈織的草鞋，裸露在外的腳趾盡是泥濘，卻遮不住那凍出的紫紅。

    “旺哥兒，坊門外布施的富戶們來了，今天有肉粥和大餅，給！”幼乞微喘著氣，將碗和餅交給蹲在牆角的一個年輕乞丐。

    那個叫旺哥兒的乞丐一把接過，也不嫌那餅上的黑指印，直接一口餅一口粥的吃起來。

    “不錯…就數你小子腿快，拿著…自己的碗再去排隊吧！”

    乞丐一邊吃，一邊將身邊擺放的幾個破碗踢出一個，幼乞勾下身子，拿碗之前停了一下，從布腰帶裏摳出兩枚銅錢，扔在旁邊一個裝著一堆銅錢的淘碗裏，才拿起碗離開。

    搓了搓絨衣下攏著的手，扈仕隆在門前冷冷的看著這一幕，目光隨著幼乞在人群裏遊走。

    隻見那幼乞在路上攔住了一個差不多大的乞丐，那孩子也端著粥和餅往這邊走，被幼乞攔住後，才轉頭離去，兩人先分食著碗裏的糧食，應該是又回去坊外了。

    這場景在長安司空見慣，文朝雖沒有丐幫這樣的組織，但弱肉強食是天然的生存法則。

    扈仕隆這幾天都會來西市，早已見慣了這個場麵，他在觀察剛剛離去的幼乞，這是李逸交代的任務。

    這個幼乞在那個叫旺哥兒的乞丐手下，並不是年齡最大的，也不是最強壯的，但他還是會盡力照顧身邊的幼小乞丐。

    街上的雪被人群踩化，隻剩下薄薄的冰層，帶絨的靴子踩上去都有些寒意，扈仕隆微微皺眉，暗想今天是該將這幫孩子收了，不然再拖下去，怕是會凍死幾個。

    西市坊門外，沿著牆支起了一排棚子，裏麵是一些官員或貴戶的家眷在向乞丐布施。

    這是長安不成文的規矩，四品以上的官員都會輪流參與，以此證明自己是體恤百姓的好官。

    李逸升了侯爵，按理也要開棚施粥，然而他對這事沒有興趣，說救濟一頓沒有意義。

    奈何秦璐幾女堅持要做，李逸也隻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任由她們去做。

    扈仕隆跟到坊外時，一眼就看到了侯爵府的棚子，侯爵府不僅有錢，粥稠肉多，而且是陳婉瑩和柳顏汐親自在分粥，所以棚外排隊的人最多。

    那個幼乞依舊排到了侯爵府的隊伍裏，扈仕隆淡然一笑，直接走到棚裏，對柳顏汐道：“柳姑娘休息一下，讓我來吧！”

    擦了擦額頭的汗，柳顏汐輕笑道：“扈公子不如去看著店鋪，這些事我和大姐能做的！”

    扈仕隆笑著搖頭，“店鋪有人看著，侯爺讓我來是另有吩咐，柳姑娘先休息一會。”

    聽到是李逸的安排，柳顏汐詫異的放下長木勺，一旁陳婉瑩也說道：“他說不讓施粥，怎麽又有安排了？二妹讓他來，我倒要看看他們想做什麽！”

    扈仕隆拿起長木勺，一邊分粥，一邊輕笑道：“陳小姐要是累了也可以休息一會，今天這事可以交給我。”

    陳婉瑩嗬嗬一聲，自顧自的分粥，柳顏汐也站到一旁和丫鬟們一起分餅，速度倒是快了一些。

    慢慢的她們發現了不對，扈仕隆在分粥的過程中，將幾個乞丐叫到了棚裏，其中大部分都是幼乞，還有幾個二十左右年輕的乞丐。

    兩女雖然疑惑，卻沒有開口詢問，直至最後那個再度排隊的幼乞被叫了出來，扈仕隆才將木勺還給柳顏汐，輕聲說了句辛苦了。

    扈仕隆走到眾乞丐身前，看著他們將手裏的東西吃完後，才開口道：“如果給你們田地和住所，願意自己耕種嗎？”

    十餘名乞丐先是茫然的看向扈仕隆，然後左顧右盼一會，最後一個年輕乞丐小心問道：“大人府上要雇我們做奴農嗎？”

    雇傭乞丐或難民，在長安不是沒有，但要求太高，凡是不能交待原籍清白的，都要簽訂奴契，一輩子為主家做下人。

    扈仕隆搖頭道：“不用簽奴契，隻要你們願意做事，侯爵府會給你們田種，收成全歸侯爵府，你們隻有月錢！”

    聽到月錢，幾個年輕乞丐瞬間眼睛亮了，畢竟種地到收獲需要時間，有月錢保障比糧食更實在。

    旁邊的幼乞卻高興不起來，從小流浪街頭的他們比一般孩子更懂事，隻聽最後那個幼乞說道：“我們沒種過地的也可以嗎？”

    扈仕隆笑了笑，低聲道：“你們可以先讀書識字，再選擇學種地或者工匠等技藝，學習的吃住由侯爵府承擔，成年後再為侯爵府做事，同樣不需要簽奴契。”

    幼乞迷茫的眼睛逐漸發亮，喃喃道：“我們真的可以去私塾讀書？大人，請問還能帶幾個人過來嗎？”

    “可以，但是你們七個人，那個叫旺哥兒的頭領我是不要的，其餘的都可以叫來，我在這等你們！”

    幼乞一臉興奮的輕呼一聲，讓旁邊那個幼乞在這等著，然後一溜煙的衝回西市。

    “大人，我……”一個年輕乞丐喏喏的想說話，卻猶豫著不敢開口。

    扈仕隆接道：“你照顧的那個老乞丐，我不知道你們的關係，但月錢就那麽多，你自己考慮要不要帶上他，另外，種地隻是一個選擇，如果你有天賦，也可以先讀書。”

    年輕乞丐被扈仕隆的話驚住了，不可置信的看著扈仕隆片刻，才感激的鞠躬道：“謝過大人，無論做什麽，我一定盡力做好！”

    “去吧，兩刻鍾後，把你們的人帶來，我帶你們去侯爵府！”扈仕隆揮手讓他們自行準備，寒風雖冷，但他此刻覺得心中一片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