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夫子吃剩下的冷肉味道可不怎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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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兄弟,你在想什麽?”看到方濤突然一聲不吭,冒襄奇怪地問道,“難道吃不慣這素三鮮的餛燉?”

    方濤搖搖頭,自嘲道:“我在想,幸虧得我沒混到個庠生,要不然,想要發達富貴,就得昧著良心做事,想要保全一顆良心,結果還不如不讀書……不讀書,好歹不會懂那麽多道理,隻要自己日子還算過得去,也沒那麽多牢騷;這一讀書,懂的東西多了,什麽亂七八糟的事就都來了……人不知而不慍……嗬嗬,夫子果然是個妙人!”

    冒襄拍著桌子笑了起來:“著啊!你才是讀書讀出門道來的!走走走,同去文廟!”

    方濤尷尬道:“我是要去文廟等人,可不能白地辱沒了冒公子的身份……”

    冒襄嗬嗬笑道:“管這些作甚!我跟那些個書蟲談不來!”不等方濤辯解便急忙拉著方濤鑽進了人堆。

    兩人左鑽右鑽到了文廟門口。此時的文廟門口已經匯聚不少士子,人人都是興高采烈,紛紛談論著八股心得,炫耀自己新近破了什麽題,寫了什麽新文章,今年必定考這個雲雲。其中夾雜這不少弓腰駝背上了年紀的童生,一臉恭敬地聽著。看到冒襄過來,所有人紛紛抱拳想冒襄打招呼。冒襄也不願意得罪人,也都含笑應承。

    找了個僻靜處,冒襄低聲對方濤道:“你看看這些人,滿眼都隻有富貴權勢,我爹當官兒的時候我還是個童生,那時候來文廟拜先師,這些人就是那副模樣,到了現在,依舊這副模樣,一點兒長進都沒有!”

    方濤略帶寬慰道:“人家也是沒法子的事兒,如今想要正兒八經地考上去根本不可能,誰不希望自己能攢點兒人脈?”

    冒襄有些沮喪道:“所以我才說這書讀了沒意思……”

    方濤笑了起來:“讀書還是有意思的,沒意思的是讀了書之後昧著良心去當官兒!”

    冒襄無奈道:“可是高堂健在,父母之命斷然違不得,後年還是要硬著頭皮去考的!”

    方濤想了想道:“聽說新晉的進士都是要外放的,若是冒公子得高中,何必留在京城受那夾板氣?不如自請個外職,哪怕是個下等縣,幾年功夫下來,以冒公子的才華,自然能做出一番事業。如今冒公子不過是個士子,所能做的也隻有開個粥棚;若是冒公子執掌一縣,雖然不談兼濟天下,但好歹能有機會讓一縣百姓豐衣足食,這也足夠讓萬人景仰了。不能升官就不能升,反正以冒公子的家境,也不會靠那點兒俸祿養家糊口,大不了任期滿了幹幹淨淨走人,但求無愧天下便是。”

    冒襄一怔,想了想道:“沒錯了!小兄弟說得對,咱們有自己的誌向,何苦在意旁人的評價?”

    這時人群裏傳來一陣嚷嚷:“文宗大人到了!”

    兩人抬頭看時,文定橋那邊已經停下了一排轎子,幾個穿著綠袍黃鶯補子的官員從轎子裏走了出來,步行上橋。文廟門口的士子們紛紛躬身行禮。冒襄也跟著躬身行禮。

    為首的官員在人群中掃視了一眼,目光落到冒襄身上,嘴角立刻掛起了親切慈祥的微笑:“辟疆,既然來了,何必站在角落裏?你且上前來!”士子裏麵冒襄的身份最高,又是官宦世家,每年拜先師冒襄總是要站在最前列的,用現在的話說,他是緊跟在領導後麵發言的學生代表。

    冒襄聞言立刻低頭上前行禮道:“學生見過縣令大人、文宗大人、諸位教諭!”

    縣令滿意地點點頭,微笑問道:“辟疆不必拘禮!祭文可曾撰好?頗費了些功夫吧?你的文章本官是知道的……”

    冒襄連忙道:“學生的文章粗鄙不堪,哪能入先師法眼?本縣人才濟濟,學生不過屍位素餐而已!”

    縣令笑得更滿意了,頷首道:“不驕矜,明進退,他日前途不可限量哪!”

    文廟的門緩緩打開,縣令帶頭走在前麵,身後則跟著縣學的教諭,冒襄跟在教諭之後。其餘士子彼此謙讓推脫一番,各自按照身份和考取的時間進了文廟。

    方濤站在大門口,遠遠地朝文廟內窺去。文廟的正殿稱為大成殿,畢竟孔先生的封號雖然長,但“大成”二字卻是放在最前麵的。整座大成殿是用上等的金絲楠木建成,氣勢莊嚴恢宏,門口左右兩株百年銀杏在寒風中倔強地挺立著光禿禿的枝椏。(實事如此,哥們兒上小學的時候就常被這兩棵樹上結的白果砸中腦袋,下課之後一群屁孩兒更是拿這些白果“練暗器”,那時候黃翁版的《射雕》熱播,男孩兒的武俠夢就此開始。)

    老夫子的塑像就立在大成殿中,方濤坐到畔池邊的欄杆上,口中自言自語道:“老孔啊老孔,你一站就是上千年(孔子像多為立像),結果呢,你的徒子徒孫不過把你當作求財求權的幌子,從來沒把你放在心上,隻有逢年過節的時候才讓你吃一口冷肉冷豆腐,不知道你氣殺了沒有……看看我好,整天把你穿在身上,算是對得起你了……”

    說話間,大成殿前的士子們呼啦啦都跪了下去,圍在文廟門口的百姓們立刻伸長脖子踮起腳尖瞧熱鬧。方濤反而沒了看下去的興致,看著烏壓壓的人群隻是覺著好笑。文廟門口的差役們卻不幹了,紛紛上前驅散圍觀的人群。人群一推,又立時將方濤淹沒,幸虧畔池邊上有欄杆,否則,定成一鍋純肉餡兒的好餃子。

    方濤站起身逼了避洶湧的人群,他個子本來就不矮,略抬下巴就看到了文廟內的情況。這時候獻祭行禮已經過了,一個教諭正捧著一卷文書大聲誦讀,嚼的是什麽蛆方濤聽不清楚,不過嘮嘮叨叨很長時間之後才輪到冒襄。冒襄的祭文很短,不過方濤從縣令的表情上可以看出,這篇文章寫得應該還不錯。

    完事兒之後便是“分享”。大盤的肉幹被端上桌案,縣官親自操刀,割了一塊又肥又大的肉遞到了冒襄的手上。冒襄毫不猶豫地塞進了嘴裏,咀嚼了起來。吞下肚子之後,冒襄向縣令和教諭行了個禮,緩緩退出,其餘士子依次而上,吃肉。

    等冒襄到了方濤麵前的時候,臉色已經發白,接過小廝遞來的水,猛灌了兩口,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道:“今年的廟祝幹什麽吃的?這肉半生不熟,還鹹得要命……”

    方濤則一臉惋惜道:“嘖嘖,可惜了,這麽好的五花肉,看色澤當是醃得不錯的,若是薄薄地切了片用青蒜炒一炒下酒……糟蹋東西啊……你們讀書人就直接這麽擺上去,也不怕孔老夫子吃了之後拉肚子……若是換做我,起碼也得青蒜炒五花、冬筍鹹肉湯、白切一盤,再來個虎皮……”

    “行了行了!”冒襄連連告饒道,“你還要去定慧寺呢,就這麽滿嘴肉地進去?”

    “嚇!”方濤笑了起來,此時他已經徹底拋開了身份的拘束,直接跟冒襄開玩笑道,“你又不是沒吃過我燒的菜,弄快肥肉給我,改明兒我給你來個新鮮的菜式……”

    冒襄頓時笑了起來:“那也得等你酒樓開起來才行!”

    方濤嘿嘿笑道:“明天我就啟程去中都了,早些出發,爭取二月頭上就能把飯館兒開起來。”

    冒襄有些吃驚道:“明天?你大年三十地走?好歹遲個幾天,過了初五再說……”

    方濤毫不在意道:“我就孤身一人,在哪兒過年不是過年?”

    “濤哥兒!濤哥兒!”人群中想起了一個清脆的聲音,方濤瞧過去,矮小的進寶正在人群中踮起腳朝自己揮手。方濤笑著道:“冒公子,我等的人來了,不如同去?”

    冒襄躊躇了一番,微微搖頭道:“方才一塊肥肉吞下肚,嘴裏還有味兒呢,這會兒去就是褻瀆佛祖了……”

    方濤坦然道:“也是!如此,暫且別過!”

    冒襄抱拳道:“告辭。”兩人就此分開。

    進寶拽著招財擠過擁擠的人群,好不容易來到方濤身邊,抹了抹額上滲出的汗珠,問道:“濤哥兒剛才在跟冒公子說話呢?”

    “是啊,怎麽了?”

    進寶轉身在招財身上用力地拍了一下,得意道:“怎麽樣?我說就是吧?濤哥兒是什麽人,能和冒公子如此交談的……”

    招財滿不在乎地說道:“拉倒吧!指不定人家把你當什麽呢,別以為跟人說了兩句話自己就跟著富貴了,濤哥兒不是這樣的人。”

    方濤含笑拍拍招財的肩膀:“到底是這麽多年的兄弟,還是你了解我。咱們明兒一走,還不知道多少年才能回鄉,咱們的鄰居將來能記得咱們的也沒幾個。如皋城雖然不大,可少了咱們三個人家日子照過,做人麽,談得來就談,談不來就一拍兩散……”

    “談什麽談!”招財沒好氣道,“我起來還沒吃東西呢,我可是故意沒吃的。快走,沒準還能蹭到定慧寺的一頓齋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