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俱往北歸若裘雁(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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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子愕然,繼而笑道:“你要改過重新?好,好,我便給你一次機會。人家夫妻恩愛,你偏偏覬覦美色,要將人家拆散,這筆帳怎麽清算?”溫財主頭也不敢抬起,喃喃道:“一切聽從大俠
發落。”漢子大聲道:“是你叫我發落,卻不是我逼你的,是也不是。”溫財主微微稱是,不敢頂嘴。聽漢子道:“好,我也是通情達理之人。你叫人取五百兩的銀子來,給這一對夫妻壓驚
,可否?”溫財主急道:“可以,可以。”吩咐下人取來五百兩銀子,遞於劉大牛。他夫妻二人心驚肉跳,卻不敢不接。
漢子哈哈大笑,道:“你倒也乖巧,罷了,我心情好,就饒你一條狗命。”鬆開手,一腳踢在溫財主的屁股上,將他踹了一個狗啃屎。
旁邊有人將溫財主扶起,一件毛毯裹在他的身上,倉皇逃進屋內。漢子對陳天識笑道:“看你模樣,莫非是江南人氏。”陳天識也不隱瞞。漢子笑道:“我叫烏鐵手,請小兄弟與你那小情人
一並去那前麵的小營酒樓喝杯水酒怎樣?劉家夫妻也一起過來吧。”陳天識保全道:“卻之不恭,我就討擾烏兄了。”
烏鐵手怔然,好半晌回過神來,哈哈大笑,道:“小兄弟雖然是江南人氏,但這份豪情,較之我北國粗人,也是絲毫不遜色。你這個朋友,我交定了。”他三個並著劉大牛夫妻,出得院門,
便往酒樓而去。眾人再無熱鬧可看,各自散去。
他幾人在酒樓坐定,烏鐵手點上酒菜,對劉大牛夫妻說道:“我也不是吝嗇,舍不得幫你二人點上一頓吃喝夥食。那溫財主拿我沒有辦法,但你們尚是此地的佃戶,日後必定逃脫不得他的報
複。”劉大牛道:“大俠如此說話,必定是替我夫婦有了一番調理安排。”烏鐵手笑道:“你此刻倒是聰明了。隻是這安排其實簡單,他的五百兩賠償金你們悉數拿去,自到大都城內盤下一
座酒樓或是其餘的什麽商肆,做些買賣。那溫財主是此地的土霸王,可是他一旦進入大都,又算得了什麽?便是看得你夫婦二人,仇恨無比,也斷然不敢再吊在樹上鞭打。”劉大牛又驚又喜
,顫聲道:“大俠要將這五百兩的白銀全部賞賜小人?你,你老人家不留下一些嗎?”烏鐵手道:“我要真是老人家,當然可以留下個一百幾十兩,買酒吃菜,逍遙自得,可是偏偏此刻年富
力強,還要它作甚?若是沒有錢花了,我就再去溫財主的家裏索要一些就是了。”連連催促他二人快些離去。劉大牛夫婦不敢怠慢,千恩萬謝,便往大都而去。餘下這三人吃喝,談笑風聲,
不多時,卻聽得外麵有人咶噪,大聲道:“將溫老爺打傷的強盜快些出來,還不束手就擒?引頸就戮?”烏鐵手哈哈大笑,道:“聽聽,那溫財主這就找人來報仇了。”顧不得掌櫃與一眾食
客的驚愕目光,大步走了出去。陳天識道:“琴兒,你我出去看看。”
二人來到門外,見數十個胖瘦不一的漢子將烏鐵手團團圍住,各執兵刃,刀槍劍棍,倒也齊全。
烏鐵手哼道:“大爺就在這裏,你們若有什麽本事,何不盡數使將出來?”
為首的一個漢子長刀一擺,怒道:“好猖狂的強盜,弟兄們,別客氣,衝上去打死他,要是鬧出了人命,自有溫老爺扛著。”
數十人齊聲呐喊,一並簇擁上來。
烏鐵手大吼一聲,道:“來得好。”便如蛟龍一般,在其中竄來摜去,一頓拳腳,將這幫打手打得叫喚不已,東倒西歪。羅琴低聲道:“不識哥哥,這人的武功,與那北國第一高手耶律雷藿
卻有幾分相似,勁道剛猛,招式不退不避,有大開大闔之風。”
有人急道:“弟兄們,這人武功不差,方才若非手下留情,你我此刻早已撲跌在地、傷筋斷骨。再要打下去,惹得他性起,隻怕就不能善了。咱們不過受了溫老爺的幾十兩銀子和幾壇好酒,
犯不著為此陪上自己的性命。”
另一人道:“大哥說得不錯,你我現在鼻青臉腫,就是此刻回去,也算是對得起他了。”各人主意即定,一聲呐喊,瞬間逃得幹幹淨淨,杳無蹤跡。
烏鐵手哈哈大笑,道:“你們武功不行,但也識得一些好歹,知道大爺我手下留情,不曾痛下殺手,這逃跑的本領也是一流。”與陳天識、羅琴回到酒樓之中,依舊暢飲談敘。不多時,看見
遠處又來了一匹駿馬,風塵仆仆,氣勢急迫,馬上一人,青布勁裝,精神矍鑠。陳天識驚道:“這一次是過客,還是又來找你尋仇的。”仔細一看,那人馬匹之後,尚有一匹空馬,黑鞍墨鐙
,頗為神駿。羅琴驚道:“這是寶馬‘追烏雲’,如何會在這裏出現,而且沒有人騎乘?”
烏鐵手嘖嘖稱讚,道:“羅姑娘好眼力。”陳天識咦道:“他為何揮手?莫非是在向這邊某誰打招呼麽?”話音甫落,卻看烏鐵手將一錠大銀放在桌上,麵有歉意,道:“陳兄弟,羅姑娘,
我還有要事辦理,就此失陪,後會有期。”匆匆跳出大門。便看那馬上的漢子一聲吆喝,勒住韁繩,將馬歇下,與烏鐵手不知嘀咕些什麽。烏鐵手點點頭,跨上追烏雲,朝著酒樓這邊一抱拳
,揚鞭策馬,絕塵而去。
陳天識與羅琴也往大都趕去,將近天黑之時,進得城內。二人在雲岫閣歇息,各得一間上房,毗鄰而居。第二日清晨,二人在樓下用餐,一位女真女子坐在隔壁的雅間,被一道雕花小欄杆隔
開,與兩個仆人自成一室,可見得是個養尊處優的千金小姐。她從屏風空隙處,不時往大廳打量,從眾食客掠過,眼光瞥過羅琴,不覺一愕,眉頭微蹙,若有所思。陳天識低聲道:“琴兒,
那位小姐不住把眼看你,好不奇怪。”羅琴頭也不抬,哼道:“你少要揶揄,莫不是甚不老實,與她眉目傳情,猶恐被我發覺,於是如此說話,不至於教我生疑。”陳天識聞言,哭笑不得,
道:“你如何這般冤枉我,實在是冤殺我了。”推搡她的肘臂,喃喃道:“你不信麽?她此刻向你走來了。你看看,定然是與你說話的。”此言一出,羅琴不由不信,抬起頭來,隻覺得身畔
微風一閃,花豔豔的衣袂輕輕拂過,一個女子繼而俯下身子,若花臉顏盈盈相對,笑道:“這位姑娘,你與我的一位朋友生得好像,可惜他是男子,而你卻是女子。”
羅琴微微一笑,道:“天下相貌相似之人,比比皆是,隻是姑娘為何卻將我看成是一個男子,這實在是有些教我啼笑皆非了。”那女真族的女子麵色驚愕,道:“怪哉,他也是你的這般從容
,說話慢條慢理,頗有大將之風。”陳天識聞言,暗暗竊笑。
那女真少女不依不饒,轉過身子,對著兩個仆人問道:“你們可曾覺得她像洪少爺?”那兩個仆人躬身一禮,道:“像極了,簡直就是一個模子裏鑄造出來的一般。”
少女點點頭,對羅琴正色道:“你看,我沒有胡說八道吧?你真的很像那位洪少爺。”眼睛一轉,又道:“我叫金庚孫,你可聽說過這個名字?”
羅琴搖頭,道:“金庚孫,這是金國人氏的姓名吧?我們從江南而來,這大都也是第一次涉足,不曾聽說。”
金庚孫聞言,似乎有些失望,偏偏還不甘心,又道:“那你可有什麽叔伯兄弟之類,其中或是與你長得一模一樣,或是與你有幾分相似?”羅琴道:“他們都是比較的俊朗,可是沒有一人如
我這般,果真有之,豈非是娘娘腔了麽?”金庚孫奇道:”聽聞江南之地,男子多有雌柔之風,如何就不能象你了?”
她說著話,一雙眼睛往陳天識瞥來,便似他就是最好的佐證。陳天識羞臊得臉麵一紅,忖道:“我站得直,坐得正,這副身材雖然稱不得魁梧雄壯,但是也多有天地之間的大丈夫風範。她若
非懵懂昏噩、什麽也不懂,便是故意找碴、有意尋我難堪了。”心中頗為不悅,轉念一想:“她不過是個千金小姐,我與之計較什麽?”自顧自地夾起一塊小菜,放入口中。此菜不甚精細,
但味道勉強尚可。
羅琴見他如此模樣,似笑非笑,道:“非也,所謂南地男子的陰柔之風,實則是指言語舉止皆彬彬有禮,不似北地須眉粗魯,動輒喊打喊殺。此乃文明開化,卻非與女兒家一般的娘娘腔。”
金庚孫幽幽一歎,道:“你說得不錯,那洪大哥也是如此,聽聞他是嘉興之人。”羅琴咦道:“你那位洪大哥回去了嗎?”金庚孫道:“他有事離開,說好三月後回來,但是從此杳無蹤跡。
”再無興趣搭理,垂頭喪氣地轉回雅室。
卻聽得有人叫道:“這位小姑娘莫非是思念情郎?既然如此,何不就在我等兄弟之中挑選一位?什麽洪少爺,這裏劉少爺、王少爺、趙老爺多得是,哪一位不比他強上許多?”陳天識大是奇
怪,忖道:“哪裏來的一幫流氓?光天化日之下,怎敢言語調戲人家女子?”細細打量,見大門口簇擁著一群衣裳襤褸的乞丐,擠眉弄眼,神情促狹,頗不正經。金庚孫大怒,喝道:“哪裏
來的一群胡裏邋遢、流裏流氣的叫花子,咶噪起哄,胡言亂語,莫非要跟本小姐過意不去麽?稍時將你們統統投入大牢,打上幾十板子,再餓上幾頓,且看如何還有氣力說話?”那些叫花子
交相叫道:“好厲害的一位婆娘,既然如此,我等也不敢滯留了。弟兄們,母大蟲凶悍,風緊扯呼。”紛紛笑道:“撤退,撤退,她如此彪悍,若是真被她選為丈夫,豈非是大大的不妙?”
金庚孫從桌上提起一把彎刀,就要追趕出去,卻見他們腳步輕快,早已逃得老遠,遂收住腳勢,狠狠唾罵幾句,依舊坐下。孰料那些乞丐最是調皮,見她不曾追來,繼而轉回身子,肆意胡鬧
,所言所說,還是一如既往的調侃戲謔之詞。
金庚孫罵道:“這些不知死活的濁物,實在討厭。”旋即起身,又看他們急急逃去。如此三番四次,金庚孫衝著身旁的兩個仆人喝道:“你們就守在大門口,他們要是回來,二話不說,便將
他們痛打一頓,若是打壞了身子,隻有我一人承擔。”
兩個仆人一聲唱喏,解下腰上的一根大棒,左右分立,侍候於門旁。不多時,那些乞丐果真回轉,兩人呐喊一聲,揮舞著棍棒衝了過去,卻不知那些花子身手敏捷,撲打折騰,反奪下棍棒,
將二人打得抱頭鼠竄,唉喲叫喚。
金庚孫罵道:“好狗賊,你們就是逃得天涯海角,姑奶奶今日也決不善罷甘休。”拔出彎刀,亮出明晃晃的刀刃,就匆匆追了出去。
羅琴眉頭微蹙,道:“不識哥哥,情形有些不對,你我也過去看看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