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幹戈相爭莫論理(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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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說到了這裏,她似乎想起什麽有趣的事情,微微一笑,頷首道:“昔日都是我追他逃,今日何不反逆行之,讓他也嚐嚐阻攔不得的苦楚?妙哉,妙哉!”似是打定了主意,遂大聲道:“你

    這什麽王爺的,小心了,我這便取你的性命。”

    完顏烏蒙啊呀一聲,雙袖撲打,轉身往場中逃去,大呼救命。他本欲奔往大門,但情急慌亂之下,一時竟看不得大門在哪裏,心中更是駭然,顫聲叫道:“這是鬼打牆了,叫我迷惑方向,不

    能逃脫。”他跑得其實不慢,隻是三兩步就被白衣女鬼趕到了背後,聽其幽幽一歎,招魂幡便往下用力砸下。

    完顏烏蒙聽得後麵風響,回頭觀之,一瞥之下,不禁唬嚇得屁滾尿流,眼看幡竿離自己不過數尺,噗通一聲,筋軟骨酥,跌倒在地,歎道:“罷了,罷了,我今日要在這裏歸天了。”

    他閉目等死,聽得當啷一聲,以為被招魂幡打中,收攝魂魄,不料並無大礙,不覺驚懼不定,睜開一隻眼睛,卻見那幡竿被一柄半截的鐵矛架住,於是大喜過望,顫聲道:“有神仙救我。”

    往執矛的那人看去,頓時魂飛魄散,一泡尿撒在了褲子上,苦道:“一個白衣女鬼已然要命,如何那峨冠高帽的惡鬼又回來了?是了,人言二虎奪食,我是鮮活的血肉,他們二鬼自然也要搶

    奪了。”

    陳天識與羅琴看得真切,也是滿臉驚愕,麵麵相覷,咦道:“他為何阻攔?”

    白衣女鬼見招魂幡被瘋顛之鬼架住,若在意料之中,也不驚慌,隻是冷冷地道:“你不逃了麽?”

    那瘋顛之鬼歎道:“我若是不念誦超度群靈的祭文,躲避你作甚?”一看完顏烏蒙,見他駭然之下,小眼圓睜,張口結舌,不由歎道:“此人不過是一位混帳的濁夫,殺他無益,你還是放過

    他吧?”此言一出,聽在完顏烏蒙的耳中,更甚音律之美,好比天賴之音,又是救命的稻草,晃晃悠悠之間,決計不肯放手,心道:“天見可憐,降下他一個救命的好鬼來了。”慌忙哀求道

    :“是,是,我這人除了好吃懶做、貪財好色,實在是一無是處,還請仙姑奶奶聽了這位神仙爺爺的話,饒我一條狗命吧?”

    白衣女鬼瞥他一眼,滿目盡是不屑,也不再看他,隻對那瘋顛之鬼說道:“你要我放過他?哼!你躲了我許久,舊怨未除,又添新恨,我為什麽要聽你的話?你說放他,我偏偏不樂意放他。

    ”

    瘋顛之鬼歎道:“我滿手血腥,心中罪孽極重,就是死後也要下地獄的。你雙手依舊清白,又何必與我賭氣,要添上人命惡債?彭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日後歸天,要麽到那西方極樂

    世界享福,要麽喝上孟婆的一碗黃泉湯,安安樂樂地投胎當人,豈非比我好上成千上萬倍?”

    陳天識與羅琴暗暗詫異,相顧道:“原來他二人不是鬼怪?”

    完顏烏蒙也識出了其中的端倪,惶恐道:“你們不是鬼魂嗎?好,好,你們若是放了我,我便起出藏匿於城外的無數財寶,分出許多於你們,添宅置院、采辦糧帛,從此安安穩穩地過完下半

    輩子如何?”

    白衣女鬼冷笑道:“我要是放你,就連你的一文錢也不要;若是不想放你,便是金山銀山堆砌於前,也救你不得。”扭頭對瘋顛之鬼道:“阿布汗,你要救的人,我偏偏要殺;你要殺得人,

    我偏偏要救,你們怎樣?”

    完顏烏蒙忖道:“看來這老婦的本領,或是比老頭要高強一些。”情急之下,道:“阿布汗爺爺,你來殺我,就請彭姑奶奶救我好了。”

    阿布汗喟然一歎,道:“我殺你不難,隻怕她口中猶是,但心中怨恨金人,雖然救你,卻未必真救。”完顏烏蒙愕然,不敢再言語。

    彭姑與阿布汗爭執不下,急壞了地上的完顏烏蒙,他爬也不是,走也不是,索性將眼睛閉上,任由二人行事。不多時,阿布汗將頭上的高冠摘下,遠遠地扔到一旁,竟滴溜溜地落到了西邊廂

    房的牆壁一側,繼而正色道:“彭姑,我現下命令你放過此人,你到底聽也不聽?”

    彭姑不防他說出如此言語,愕然一怔,旋即冷笑道:“可笑了,你又憑什麽號令我?”阿布汗道:“當日我送了你三隻羊,一件上好的皮裘,依照我女真的規矩,你,你就是我的妻子。丈夫

    有什麽話,妻子就該恭恭敬敬地聽從,怎可膽大妄為,肆意抵擋?”

    彭姑大怒,道:“你,你胡說什麽?”眉宇一挑,臉上頓時殺意凜然,手中的招魂幡便往完顏烏蒙當頭砸下。

    阿布汗見狀,伸出斷矛架擋,道:“你果真不聽嗎?總之不管怎樣,我…我斷然不可讓你與我一般,他日也淪落入地獄受苦受難。”

    這一矛一幡隻在完顏烏蒙的身上左右格擋,高不過三尺,低不過半寸,幾乎貼著他的臉麵,任憑其怎樣翻滾躲閃,俱是不能甩開得遠遠的。他驚駭之下,按耐不得,於是叫喚了幾聲,卻聽得

    彭姑冷笑道:“好,好,你多多呼嚷才是!他受此騷擾,心神渙散,隻怕不再消我動手,略一失誤,長矛反轉,也能奪了你的性命。”

    完顏烏蒙聞言,不覺愕然,暗暗思忖她所言雖然凶惡,卻並非沒有道理,頓時心中凜然,噤口不語。

    陳天識與羅琴在窗隙之後仔細觀之,大為訝然,便看他二人的招式不甚精妙,但一舉一動皆進退合法、伸縮有度,頗有紮實穩重之風。陳天識仔細打量,低聲道:“這彭姑使幡,其實依憑的

    皆是長矛槍法,與那阿布汗倒有幾分相似之處。”

    羅琴笑道:“其實不難分辨,他二人所使的,俱是北兵軍營的軍馬戰法,隻是一個以小小的招魂幡替代長矛,另外一人則索性截斷半截長矛,改換些許步伐,便是如此情景了。”她聽聞所謂

    “二鬼”,其實並非“二鬼”,心中大是釋然,不過心中依舊還有幾分納悶:“那阿布汗看似瘋瘋癲癲之間,分明被彭姑斬下了高帽首級,為何尚能自如逃走?”悄悄推開門戶,趁外麵三人

    糾纏不清之時,挽繩成套,便往那高帽擲去。她那手法甚是巧妙,一下子正中目標,倏的一聲,將之拉了回來。隻看得其中一眼,便明白了蹊蹺奧妙,原來那高帽兩旁,尚有垂簾葉搭,各卷

    成團,又比尋常的高上幾分,斬帽之下,夜色朦朧之際,便似將阿布汗的首級也砍了下來。眾人不明就裏,惶恐之下,胡亂猜測,兼之阿布汗朗誦陰惻祭文,聯想之下,不由將瘋顛之“人”

    以為瘋顛之“鬼”,紛紛倉促逃離。

    陳天識好奇,伸手觸之,隻覺得濕漉漉一片。羅琴歎道:“此帽為薄冰所製,天明之時,便可化盡,餘下那垂簾葉搭,看在眼中,不過就是些樹葉而已。”陳天識恍然大悟,道:“莫怪天明

    尋不得高帽,卻是如此緣故。”

    便在此時,聽得外麵有人叫道:“宗王爺,宗王爺在哪裏?”言罷,便看一群人執火明仗地闖將了進來,雖是黑夜,亦然將場院映照得亮如白晝,四處所視,皆能分明無漏。

    完顏烏蒙借著燈火觀看,見他們皆是氈帽官服,胸前背後各有一個白色的圓圈,中間寫道“捕”字,不覺訝然,忖道:“不想我躲在此地,隱秘無比,還是避開不得衙門的追捕。”轉念一想

    ,“是了,我即便被押入大牢,若能上下打點通融,爵位削去,尚能保全性命。麵前這兩人矛幡交加,稍有不慎,我便莫名死於非命,豈非是大大的不劃算?”於是大聲叫道:“前麵的各位

    可是官差麽?我便是唆使‘竹蘆雙怪’綁架鎮南大將軍女兒的完顏烏蒙,你們速速將我捉去吧1神情急切,惹得那幫差人甚為詫異,暗道:“他如何這般積極,倒似急不可奈一般?對了,

    他必定是眼看得此刻逃匿不能,惶恐之下,索性束手就擒,言語誠摯,求得一個投案自首的名聲,也好從輕發落。”執繩索鎖迦,方欲上前,見彭姑與阿布汗似乎湧躍護衛,不禁心存顧慮,

    大聲道:“我等奉大金國皇帝的禦旨,捉拿欽犯,汝等若是阻攔,便視同共犯,嚴懲不擔”

    阿布汗愕然,道:“原來此人是朝廷的欽犯,若是罪大惡極,隻有王法伏誅。”半截長矛架住招魂幡,道:“彭姑,他自有朝廷處置,要殺要剮,實在不消你大動幹戈。”

    彭姑冷笑道:“你要把他交出去,我偏偏不願意。”忽然一把揪住完顏烏蒙的領口,森然道:“他要將你交於官差,我就來助你逃跑;他要讓你被王法誅戮,我便幫你長命百歲。”言行俱與

    阿布汗相反悖對。

    阿布汗苦笑道:“彭姑,你何必這般逆我?”

    彭姑呸道:“我就愛逆你,日日夜夜與你對著幹,快樂無極。”又冷眼凝視完顏烏蒙,哼道:“你可聽我的話?”

    完顏烏蒙見她雙眸若黑夜寒星,心中氣勢便十去八九,哪裏還有氣力反抗,忙不迭道:“我聽話,我聽話,彭姑奶奶想要怎樣,就怎樣,本王…在下決計不敢二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