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寒星茫茫若閃爍(伍)

字數:4633   加入書籤

A+A-


    陳天識不知究裏,反倒哭笑不得,歎道:“無常乃是聚人魂魄的鬼使,醫者卻是救人性命的善人,可謂對頭也。你們這綽號大為不通。”

    孫廷鳳聞言,張口結舌,歎息一聲,道:“師妹,你我用了這個綽號數十年,不想今日卻被人詆毀,委實讓人難堪。”

    樸醫刀怒道:“還與他們羅嗦什麽?捉住以後用藥灌啞,且看他可敢大放厥詞?”陳天識又歎道:“這話又錯了,藥者醫人也,毒者害人也,你不該說用‘藥’灌啞,該說下毒灌啞才是。”

    孫廷鳳怒極反笑,哈哈道:“原來碰上了一個莫名其妙的書呆子,好,就用你來試藥試毒,那一定有趣得緊。”

    陳天識看他們歹毒,心中厭惡,口中道:“你又錯了,試藥或可,試毒怎能有趣。”

    孫廷鳳被他挑三剔四,更加忿忿,呸道:“什麽‘又錯了’,大爺我歡喜胡說,幹你屁事。”他故作風雅,彎曲道理,最後還是忍不住說出粗話,可見得被陳天識連番糾正,已然惱羞之極。

    便看長錘一擺,徑直朝陳天識砸來。

    樸醫刀雙刀撲上,逼迫羅琴。

    陳天識看他錘猛甚沉,雖然是不知名的木頭所製,並非金鐵堅硬之物,但思忖自己手中的長劍,乃是輕遊捷便之物,可點可戳,可削可斫,卻萬萬不能專與粗重之物硬行磕碰,遂不敢大意,

    招式小心翼翼地使出,本是徑直刺去,疾風破浪,無左無右之趨。待劍尖將與錘麵相觸之時,不待招式用老,手腕輕轉,長劍斜偏而劃,正與錘側貼麵而過,力道拿捏極準,鋒銳逞威,竟然

    在上麵撕出了一道極深的痕跡。

    孫庭鳳大怒,喝道:“你怎敢如此放肆?”

    陳天識一擊之下,心中疑惑,暗道木錘描弧繪圈,如何隱約之間。若有輕浮之感?見他第二錘砸來,覷準破綻,又是一劍挑出,自下而上,撞在錘上,不料聽得噗哧一聲,竟將之撞破了一個

    窟窿,長劍陷沒其中,幾乎貫透,不覺大為訝然,繼而啼笑皆非:“我道此錘怎樣奇異,不想卻是中空的虛錘。他如此虛張聲勢,想必本領不強。”

    他見孫庭鳳神情尷尬,猶然不肯退卻,又把第三錘打來,便不再躲閃,微微一笑,長劍用力揮出,倒是硬碰硬的強悍之勢,“哐鐺”一聲,長劍從圓錘中間劈過,將之斷成兩截,一陣輕煙散

    去,頭前半截落在了地上,滴溜溜旋轉不已。

    孫庭鳳大驚失色,啊呀一聲,慌忙退後,手中的長柄之上,哪裏還頂著一個圓錘?分明就是舀水盛飯的大瓢。陳天識知書達禮,不是那咄咄逼人之輩,見他知難而退,不再攻來,也收勢還劍

    ,莞爾竊笑。再看另外一邊,羅琴與樸醫刀爭執,此刻勝負已定。

    那樸醫刀提將殘斷木刀,縱身退回孫庭鳳身邊,神情惶恐,顫聲道:“你們果真是遊山的客人麽?這一身本領,絕非尋常。”

    羅琴聞言,不禁洋洋得意,笑道:“你才知曉呀?我們是尋常的江湖之人,卻絕非尋常的踏雪尋梅之人。”

    “無常惡醫”相顧愕然,繼而哈哈大笑,彼此擊掌慶賀,道:“習武之人,體質更是健壯,若能用來試藥,定然甚妙,幸甚,幸甚!”盡皆扔下手中的殘破木兵,歡呼雀躍。

    陳天識見他們舉止奇異,頗為莫名,瞠目結舌,不知所言。

    羅琴冷笑道:“你們念念不忘用我二人試藥,卻不知自己並非敵手,徒然奢望麽?”

    樸醫刀不慌不忙,笑道:“這語氣如何這般熟悉?”神情忽然變得輕柔溫順,對孫庭鳳道:“師兄,你用了多少人試藥,其中又有多少人說過如此的言談?”

    孫庭鳳略一沉吟,道:“我想想,前後共有一百三十八人試藥,尋常之徒三十九人,餘者皆是武林之輩。”驀然一笑,似乎甚覺有趣,道:“那九十九人之中,有九十八人說過類似的話,剩

    下一人,膽色實在太差,聽說我要用他試藥,不及動手,自己便昏下去了。”看看陳天識與羅琴,扭頭應道:“再加上麵前這對少年男女,便是整整一百人說過此話,實乃大吉大利也。”

    羅琴驚疑不定,低聲道:“不識哥哥,這‘無常惡醫’好不詭異,隻怕後麵還有其他的本領。你我大意不得,可要當心謹慎才是。”

    陳天識見她麵色凝重,心中不由凜然,暗道:“琴兒江湖閱曆,不知強我多少倍,她既然看出了其中的端倪,可見的確存有凶險。”按捺長劍,蓄勢待發,卻見孫庭鳳微微搖頭,一手叉腰,

    一手屈指劃圈,邊劃邊去計數,數到“三”時,麵如微笑,道:“此時不倒,更待何時?”

    陳天識駭然,驚道:“你說什麽?”話音甫落,隻覺得一陣天旋地轉襲來,身形拿捏不得,步履紊亂,就要跌倒。

    羅琴臉色蒼白,顫聲道:“不好,他們最是擅長使用毒藥,莫非我等中了詭計,被毒侵襲?”

    陳天識想起先前以劍斷錘之時,自錘內散出的那一陣依稀白煙,頓時恍然大悟,歎道:“是了,白無常故意用木頭製錘,以之為餌,設下陷阱,本意就是要人砍斫錘頭,觸發機括,於不知不

    覺之間,身受迷毒。”

    樸醫刀笑道:“師兄,這小子還不算愚蠢,竟然猜中了其中的關鍵。”孫庭鳳搖頭道:“不過是後知後覺而已,終究於事無補,我那藥罐,又要煎熬一番了。”眉宇輕挑,甚是得意。

    陳天識與羅琴氣血翻湧,雙足顫栗,獨自站立不得,遂背貼背地相互倚靠,各執長劍防護,隻是每每過得一時,手中的長劍便重愈一分,漸漸重若千鈞,手臂竟然無法提抬。樸醫刀冷笑道:

    “垂死掙紮,困獸猶鬥,果真是螻蟻尚且偷生,何況人乎?”又道:“師兄,你我要在這裏等到什麽時候?何不早早了結,也好回去看看那三人的狀況?”

    孫庭鳳頷首道:“師妹所言極是,沒有必要為這一雙少年男女耽擱時刻。”將長柄上的餘下半截錘頭卸下,露出柄內空管,朝著二人遙遙射出一股迷煙,口中猶然道:“你們支撐了許久,老

    爺我也失去了耐性,還是倒下為妙,皆大歡喜。”

    陳天識恍恍惚惚,喃喃道:“非也,非也,隻有你們歡喜,我們遭殃,如何稱得‘皆大歡喜’?此言謬誤之極。”

    樸醫刀噗哧一笑,道:“好一個書呆子,此時此刻,依舊咬文嚼字,細細斟酌,雖然迂腐,倒也有幾分的可愛。”輕輕走到他的跟前,手中甩出一條繡巾,迎麵一揚,陳天識聞得一股幽香,

    輕輕一歎,頓時人事不醒。

    待他醒來,睜開雙目,已然被移到了一處屋內,抬眼望去,屋梁之上,掛著幾個懸吊瓦罐,白煙緲緲,氣味苦澀。欲環顧左右,驚覺手足皆被繩索綁縛,竟然動彈不得。

    他想:“是了,我中了毒藥,被無常惡人運到了這裏。”不能甘心情願,於是拚命掙紮,竭力扭動,卻聽得旁邊有人歎道:“這繩索用藥水浸泡蔓藤所製,堅韌無比,且有彈性,你便是大羅

    金仙,也萬萬掙脫不得的,還是省省氣力,與我一般修心養性,舒舒服服地等死吧?”

    陳天識一驚,側首觀看,見一旁有一張木床,與自己所臥的一般,半斜靠於壁上。上麵捆綁一人,麵色蒼白,神情萎糜,細細打量之下,不覺啊呀一聲,道:“你…你可是黑旗幫之大幫主石

    英?”

    石英哼道:“你這小子,好生無禮。你我雖然都是淪落困難之人,但我畢竟還是你的前輩,怎可直接喚我姓名。”

    陳天識搖頭道:“我在辛家莊時,被你折騰得半死,明明知曉我是那辛家大公子的無辜替身,你還給我灌下毒藥,這等深仇大恨,猶然銘記在心,怎可喚你‘前輩’二字?若要真是無禮,也

    該叫你‘匹夫’或是‘大惡人’才對。”

    石英把眼望他,一番衡量,喟然一歎,道:“原來是你,哈哈,你我於此地這般狼狽地重逢,也稱得有緣。你也莫要抱怨,那‘無常惡醫’用我試藥,性命若秋風枝葉,朝不保夕,須臾就會

    亡魂,也算得替你報仇雪恨。隻可惜你過不了多久,也要陪我上路,日後還在黃泉相聚,哈哈,果真有緣,有緣。”陳天識電光火石之間,陡然一念,驚道:“琴兒,他們把琴兒怎麽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