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白雪寒衣篤藥杵(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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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孫廷鳳聞言,心中陡然鬆懈,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妥:“當年我銀月教與紅日教爭執,我與師妹被他執住,惡狠狠地教訓了一頓以後,雙雙被趕出總壇,羞辱之極,從此便發下宏願,從此但

    凡行醫用毒,遇紅日則避之,決不與其發生任何幹係。經年過去,一切無恙。如今他尋我醫治,不知患者何人?若依舊還是他教中的兄弟,我醫治之下,豈非違背昔日誓言?不可,不可。”

    但情形“危急”,那蒼髯漢子眉飛色舞,以為自己多做好事,一旁虎視眈眈,隻待鄭統一聲令下,欣然就要挼袖卷衽,逼迫自己二人親近,自己哪裏有討價還價的絲毫餘地?

    樸醫刀陡然道:“師兄,萬萬不可,你我誓言天地昭昭,神明監督。他要我們醫治紅日中人,我等便是即刻死去,也決不應允。”

    鄭統嘻嘻一笑,咳嗽一聲,並不言語。他咳得詭異,聽在了樸醫刀耳裏,心中竊喜,歡躍之情,遮掩得八分,尚有兩分不能裝飾,便一頭埋在孫廷鳳的懷裏。

    孫廷鳳卻是叫苦不迭,也咳嗽一聲,忽而正色道:“師妹,此,此言差矣。”

    樸醫刀愕然,抬頭道:“如何差矣?”

    孫廷鳳一怔,支吾得半日,竟然說不出一個子醜寅卯,頓時急得滿臉通紅。

    陳天識見狀,忙道:“的確差矣。誓言有好有壞,趨善趨惡,正該分辨論之。若是好的誓言,不離道德倫理,遵守起來,那是心氣充沛,意誌高昂,精神狀態飽滿昂然,所謂‘朝聞道,夕可

    死也’。反之,苦苦固守,堪堪誤人誤己,君子所不為也。”

    樸醫刀瞪他一眼,並不十分恚怒,哼道:“我們號稱‘無常惡醫’,什麽時候要當那君子大人了?”

    孫廷鳳卻是喜形於色,急急笑道:“師妹,他說得極是。”樸醫刀嫣然一笑,柔聲道:“你說他是,他就是了。”果真是對其百依百順,一副賢淑妻子的模樣。

    石英對蒼髯漢子道:“今日若非這位老前輩相救,我三人已然成了死人,真是再造大恩,沒齒難忘。”他對“無常惡醫”尚有忌憚,不敢將那二人也圈並進來。

    蒼髯漢子本不與石英說話,見他搭訕,隨意道:“哪裏是三人?當是五人。他夫妻兩個也被毒畜生咬了,不是這位鄭前輩相救,早已團團抱著僵挺了。”看見陳天識手背的傷口,被布帶略略

    包紮,詢問之下,知曉他也被烏骨蛇蜥咬傷了兩處,遂以為他的性命也是鄭統所救。

    二人言語,正給了孫廷鳳一個台階,訕訕笑道:“這醫治烏骨蛇蜥之法,本是多年前鄭長老逼迫我師兄妹,嗬斥打罵之下說得的,不想今日反倒因此救了我們五條性命。如此說來,你也算得

    我師兄妹的救命恩人。就是因此破除誓言,解救那紅日教眾,也不算違背神明。”

    鄭統哈哈大笑,道:“你方才說話,有一對兩不對。”孫廷鳳奇道:“哪裏不對了?”

    鄭統道:“我隻救得四條性命,並非五條,多添一樁功德,反倒被人以為我不厚道,是以不敢不糾偏撥正。”一指陳天識,道:“你們隻被烏骨蛇蜥咬了一口,便半死不活,須臾便要亡魂。

    他受了兩處咬傷,反倒無恙無礙,精神抖擻,實在是老夫生平未見之極大怪事。所以隻救得四條性命。”

    樸醫刀聞言,瞠目結舌,咦道:“他,他--”孫廷鳳靈光一閃,急道:“小子,你,你可曾服下了九星子王麽?”

    陳天識搖頭道:“什麽九星之王?我不能知曉。每日要麽吃飯,要麽就是服藥灌毒,哪裏還吃過別的東西?”

    孫廷鳳不信,追問道:“九星之王,便是一隻稍大的瓢蟲,隻是細細觀之,它的背殼之上不是七星,卻是九星。你,你當真沒有見過?”

    他如此一說,陳天識恍然大悟,顫聲道:“原來它就是九星之王?我不曾吃下,是它自己爬到我的腹中,在肚臍定居,此後便不知所終。”更不隱瞞,便將當日情形娓娓道來。待說道肚臍之

    外似乎有一股涼液,化作氣息滲透入體內,孫廷鳳與樸醫刀不覺喟然長歎,道:“罷了,罷了,想必服下強烈藥毒,再將它放置臍間,感應融化,吸納體內,這便是九星之王的正確使用之法

    。”

    樸醫刀見孫廷鳳落寞,便勸慰道:“師兄,你我苦費心機,不想機緣錯過,卻被他一個捆綁不動之人得了好處,莫非這是天意?”

    孫廷鳳悵然搖頭,深吸一氣,忽而笑道:“隻是你我得知了九星之王的使用法門,從此在《醫毒經》上再添寫一筆,彌補前人所不能、先輩之缺憾,未必不是一件豐功偉業。”又扭頭對陳天

    識道:“莫怪至毒之獸咬了你,你卻無畏無懼。恭喜恭喜,你不知不覺,卻得了百毒不侵之身。”

    陳天識又驚又喜,暗道:“原來我有如此機緣?隻是那烏骨蛇蜥凶惡得緊,咬傷兩口,傷及甚深,疼痛之感卻絲毫不減。”石英疑惑不定,一雙眼睛定定地往他看來,竟暗藏幾分殺意。

    鄭統眼目敏銳,見得分明,暗道此人心機叵側,不可不防,思忖間,聽得樸醫刀道:“你說我師兄還有哪裏不對?”卻是她猶然惦記著先前的言語,以為孫廷鳳稍稍受了委屈,卻略有忿然之

    情。

    鄭統笑道:“我說你丈夫,竟惹得你不高興了。”

    孫廷鳳陪笑道:“鄭長老莫與她一般見識,但說無妨。”便好似妻子不甚懂事,小心眼任性,卻由丈夫出來圓場陪禮一般。

    鄭統道:“我要你救助之人,並非紅日教眾,是以你放心施治,並無破除誓言之虞。”孫廷鳳喜道:“如此甚好,卻不知病人所在何處?”

    陳天識得鄭統吩咐,推門而出,跑到白屋輕輕打門,有請不善婆婆。白鳳眉頭微蹙,抱怨道:“如何先為她看病,你咳嗽得如此厲害,怎能再耽擱一二?”

    施伯明忙道:“無妨,不過些許咳嗽而已,並無大礙。”

    白鳳掏出卷帕,替他擦拭唇邊炭沫,幽幽歎道:“極好的一個英雄,被傷病折磨若斯,還說無甚要緊?”

    不善婆婆冷哼一聲,道:“這裏是‘無常惡醫’的居所,他們依惡毒程度,依次看診,我是大惡人,你們‘黃穀六聖’俱是小惡人,自然先挑我醫治了。”

    白鳳怒道:“如何你就是大惡人,我們就是小惡人了?”

    不善婆婆斜眼瞥她,似有不屑,喝道:“當初你們在懸崖之上,數人圍攻我一人,天下隻有諸小惡群毆一大惡之事,未曾聞聽,有得什麽數大惡合攻一小惡之理。我不是大惡,你們不是小惡

    ,那又該怎樣一個說法?”白鳳支吾不得。

    施伯明歎道:“當日我等貪嗔,要尋思綁架陳家公子,謀取武功秘笈而不遂,合此報應。您老人家先去吧。”不善婆婆道:“你還算是識懂一些道理。”喚陳天識而出。

    二人在院中緩緩行走,陳天識心中有事,見左右無人,喃喃問道:“婆婆,那紅葉峰癡恩亭,可是在此山中?”

    不善婆婆愕然,繼而一歎,道:“我見你在這院落出現,本就驚詫無比,不知你身在江南,又為何乍然居於他黑白無常的屋旁?原來是你誤將這楓葉香山當作了紅葉峰。唉!豎子糊塗,紅葉

    峰乃是在江南一隅,哪裏會是這裏?”

    陳天識聞言,大驚失色,心中不免彷徨失落,心想:“我千裏迢迢北上,到頭來,卻是一場無用之功。”躬身一禮,道:“具體所在,還請婆婆垂憫,詳細賜教。”

    不善婆婆欲言又止,旋即歎道:“說不得,說不得,你自去嘉興一帶打探。”大步邁入要屋。陳天識無可奈何,跟隨其後。

    蒼髯漢子陡見不善婆婆,微微一怔,若有所思,驀然神情一變,退後幾步,幾乎貼在那石英一旁,閉口噤聲,卻不多說話。鄭統看他一眼,扭回頭來,道:“這惡婆子昔日受得重傷,斷筋裂

    骨,喪心失魂,我替她請來多位名醫看治,雖然算得痊愈,但未得大好,卻是什麽緣故?”

    不善婆婆拐杖篤地,嘴角一撇,哼道:“你隻說我有些傷瘸跛行、手臂不活即可,對我這傷老婆子,又何必顧忌顏麵?”

    孫廷鳳看鄭統依舊大刺刺地坐在凳上,稍稍有些不悅,心道:“你要我醫治,也該將我束縛解開才是,這等縛醫求診,豈是禮遇之道?”心念如是,畢竟不敢出口埋怨,搖頭道:“不知那些

    名醫是怎樣一個醫治的法子?我也不能親手替這位婆婆醫診?”說道“親手”二字,語氣猶然添重幾分,以為暗示。

    樸醫刀窺破得他的一番心思,自己另有忖度,道:“便是不能親手看待,也可依憑那醫案藥冊了解大概。”孫廷鳳苦笑不語。

    鄭統哈哈大笑道:“孫夫人說得極是,真是如此。”

    便看不善婆婆從懷中取出一卷書冊,遞於陳天識,道:“這裏麵你的學問最高,便一頁頁念給他聽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