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回桃花盈盈今又見(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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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天識知悉這等機密大事,心中反倒生出了些許憂愁,暗道:“就不能在這裏除去完顏亮麽,非要待他引軍南下、塗炭生靈、兵火蔓延之時再動手,豈非遲了一些?”思忖間,聽得金戎龍大
聲道:“此刻時間不早,老夫還要逡趕夜路,早早上任,就此與你告辭了。”金庚孫也從麻姑的馬車裏爬了出來,嘻嘻笑道:“嫂子,我這邊去那山東了,卻不知你到了上京,可還過得慣麽
?”
麻姑出來相送,依依不舍,應道:“都是女真女子,上京本我大金開國立脈之所,哪裏會過不慣呢?”瞥她一眼,又低聲問道:“你,你當真要去江南?”
金庚孫笑而不答,跨上馬匹,與烏祿告辭,便同她爹爹一道,引著一彪人馬徑直往南而去。烏祿教麻姑在車內坐好,自己則引著其餘軍馬,折往東北而去,至此廢除偽帝、平定大金社稷的計
謀,便在這大都城外七十餘裏的荒郊野外約定了下來,隻待東風一起,便要付諸行動。
看兩支人馬漸漸各自走遠,那幾個褐衣派的弟子從樹後轉出,竊竊私語。國字臉的花子歎道:“這完顏亮果真是失去了民心,不僅多少百姓恨他,敢怒而不敢言,便是手下的這些勇將謀臣,
也盡皆灰心寒意,欲另求明君聖主。”
藍袍漢子道:“若是完顏亮死去,重又擁立一代昏君,待國內天怒人怨之際,我等大宋子民揮戈北伐,未必就不能直搗黃龍,一雪多年前之‘靖康之恥’?”另一人搖頭不語。藍袍漢子奇道
:“老朱,我說得不對麽?”
老朱遙指烏祿所去的方向,若有所思,道:“你看那濟南侯可是昏聵之人?他在山東濟南之時,執政有方,所轄州府二十有四,雖小有盜賊匪人為患,但縱觀總體,莫不安樂清靜,官學商農
,盡皆交口稱讚。若是被他治理天下,隻怕不過數年,這淮北大金一帶,皆是國富民強、軍力雄壯。再者退一萬步說來,他便真是什麽昏君,也比那南宋的小朝廷差不到哪裏去,豈不聞‘暖
風熏得遊人醉,隻把杭州當卞州’之語麽?”
陳天識心想:“他說得不錯,臨安小朝廷每日思想,無非是奢華淫欲之事,一切自保榮華富貴則足矣,哪裏還敢挼撥虎須,整軍北伐?唉!皇帝無能,奸佞當道,這大宋便是再多上幾個嶽武
穆、韓世忠,也不能中興強盛,無非就是多添上幾樁風波亭般的冤案而已。”當初他去小鎮的和尚廟裏,聽聞方丈聽經,聞道“因果報應”之時,心中便有一番思忖,暗道本朝太祖的天下,
本是得自其義兄的幼子,將柴氏江山改作了趙家江山,頗有些不仁不義、無德無守,這金兵奪取他後代的半壁江山,擄去徽、欽二帝,說不得就是一種惡報。隻可惜苦了許多的無辜百姓,成
為這帝王家惡報的殉葬之物。
羅琴低聲道:“不識哥哥,你在想什麽?”
陳不時喃喃道:“昔日我爹爹每每逼我習武,說道日後從軍列營,殺奔北地剿滅金人之時,我嘴上不說,心中卻頗有厭惡抵觸之感,以為這趙皇帝也不是什麽好人,為何要替他賣命?這天下
並非一人之天下,江山也不是一家之江山,管他誰當皇帝,隻要能讓老百姓過上一些好日子,便足矣。”
羅琴眼睛一亮,道:“你不恨金人麽?”
陳天識道:“一將功成萬骨枯,這打打殺殺,不管是我大宋的百姓,還是金國的布衣,想必都是痛恨的,論起根由,罪魁禍首,還是那些昏君佞臣罷了。種種糾紛、累世恩仇,又與我華夏漢
族、北漠女真、契丹何幹?”
羅琴附耳道:“你若是在老學究麵前說上這番話,定然要被他們責罵,以為你不忠不孝、無情無義。”
陳天識微微苦笑,喟然一歎,道:“是以我從來不在他們說上這些話,悉數埋在心裏而已。”
“啪”的一聲,遠處傳來些許動靜,若有重物轟然倒下,接著又是幾聲,尚有嗬斥怒罵之聲,綿綿不息。陳天識與羅琴心中一驚,麵麵相覷。過不多時,便看得幾人匆匆忙忙奔跑過來。
國字臉的花子驚道:“是梅長老與包長老,唉呀!包長老似乎受傷了。”
那藍袍漢子坐在地上,霍然起身,臉色驚懼,道:“不止是包長老,便是梅長老自己,想必也被敵人重創。唉呀!不妙,他們定然是與黃秋成相逢。”
陳天識與羅琴從另外一側望去,看得真切,見梅還心攙扶一人,踉踉蹌蹌朝這邊奔跑,不時回頭張望,頗為狼狽驚慌。身後跟著十幾個襤褸衣裳的丐幫弟子。忽然一枝箭射來,正中一個弟子
的後背心,聽他慘叫一聲,倒地而亡。這邊的幾個花子見狀,不敢怠慢,各執木棍,急急衝將地過將過去,將梅還心一眾小心引回,看羽箭破風穿霧,接二連三地射來,稍有不慎,便為其傷
損,又在坡上一處凹窪不平之地伏下,道:“這裏可以躲避。”
梅還心臉色蒼白,臂上插了一支長箭,所幸未曾延及筋骨,皆是皮肉傷害。他坐於地上,一咬牙,將箭拔了下來,摜在地上,猶然喘息不已,囑咐道:“包向泓負傷不輕,快些替他敷上金創
藥,且把血止祝”自己將藥敷在傷口,一陣劇痛襲來,不覺眥牙咧嘴,心中暗呼僥幸:“還好箭上無毒。”
眾人手忙腳亂,聽得“嗖”的一聲,又是一支長箭飛過,俱不覺籠頸縮脖,心中畏懼。藍袍漢子接過那傷者,見他肩、腿多處刀傷,神誌萎靡,不覺驚道:“這是誰下得手?好不狠毒。”梅
還心咬牙切齒,唾罵道:“除了那賣友求榮的黃秋成,誰還會這般忒毒?”話音甫落,聽得坡下有人哈哈大笑,盡是得意睥睨之意,道:“梅長老,你這話便不對了。你我昔日雖然同在丐幫
共事,但彼此有隙,多有不合,又怎能稱得上是什麽朋友?這‘賣友求榮’四個字,實在不甚妥貼。”
國字臉的花子大怒,道:“黃惡賊,你還敢來見我們?好,你不是賣友求榮,但對得起幫主對你的一番栽培麽?這該是賣主求榮了吧?”起身就要喝罵,看見又是一支箭來,呼嘯有聲,頓時
被唬喝得慌忙蹲下,不敢輕舉妄動。
黃秋成道:“韓青鏑尚在嶽州待著,不曾被我緝捕入獄,這‘賣主’二字,也是不妥。”
藍袍漢子將藥末替包向泓灑上,用布帶紮好,隔坡罵道:“你殺了我們許多的兄弟,他們都是韓幫主的屬下,你這不是‘賣主求榮’,那又是什麽?”
梅還心哼道:“他是完顏亮的一條走狗,該說‘賣國求榮’才是。”
黃秋成哈哈大笑,道:“你們這幫破爛花子,不想死到臨頭,還要與我咬文嚼字?花子便是花子,哪裏能代表國家?我告訴你們吧,倘若我殺了一個宋朝的官員,又把他首級送到金國領賞,
那便是‘賣國求榮’,要招致千人唾罵、萬人切齒的;要是斬殺乞丐,不要說區區幾十條性命,就是幾百條、幾千條,也無非說我清理街道之時,過於暴戾凶殘,卻是擔不得‘賣國求榮’之
名的。哈哈!”
他話音甫畢,旁邊有人應道:“乞丐便是乞丐,卻將自己性命與國家掛勾,這實在是笑死了人。我等皆依仗黃老爺的恩澤,脫離百家衣、千口飯的苦海,從此為大金朝廷賣命,可謂魚躍龍門
,一步登天了。”陳天識暗暗搖頭,心想黃秋成領了一個虛職的官銜,便自命不凡,作起什麽‘老爺’來了,那‘長老’二字,料其再也不願聞聽的。
這番奉承話隻說得黃秋成眉飛色舞,洋洋得意,咳嗽一聲,竟然拿起了官腔,道:“當今主上英明神武,若統一天下,那也不過是遲早的事情。你我皆鞍前馬後為之效命,功勳累積,他日莫
說作官,便是裂土封疆,搞一個什麽親王、侯爺作作,也並非不能的。”被他招納的淨衣派弟子俱是歡欣鼓舞,笑道:“這是自然,隻要緊緊追隨黃老爺,榮華富貴,指日可待。”陳天識眉
頭微蹙,神情厭惡。羅琴歎道:“這便是不知自己究竟有幾斤幾兩,天尚未全黑,就要忙著做那黃粱一夢了。”
聽得有人道:“黃老爺,那幫花子苟延殘喘,我們還等待什麽?何不就此一鼓作氣地衝上去,將他們一並殺了?”黃秋成笑道:“困獸猶鬥,你我此刻上去,他們必定拚死抵擋,兩下相爭,
隻怕我們也占不得絲毫的便宜。”吩咐手下在箭頭上裹上油棉,就要放火燒上。陳天識驚道:“這人果真是惡毒無比。”羅琴臉色一變,道:“他若是燒山,你我也在這土坡之上,逃無可逃
。”話音甫落,便看陳天識大吼一聲,陡然飛身躍起,於半空當中,手臂輕輕舒展,兩指正將一支火箭夾住,不由又驚又喜:“長久不見,不識哥哥的武功竟然精進如斯。”